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莉莉玛莲-再见海因茨-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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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对面传来钢琴声,如春风摇曳的晚上,如沾满露水的清晨,如每一个街道向晚的黄昏,如每一个睡眼惺忪的午后。温柔得像一阵甜蜜的风,将他带回柏林,带回故乡温暖的怀抱。远离战争,远离变质的海因茨,远离令人疯狂的一切。
  《帕克尼尼主题狂想曲》,每一个按键都是温柔抚慰,他似乎在打开的窗户后面,被紧紧拥抱,即便寒风瑟瑟,即便深夜寂寥。
  他在她的琴声中欢喜,也在她的琴声中落泪。
  让我们都回到故乡,回到我支离破碎战火纷飞的家,拥抱原野中远望大火哭泣的妈妈。
  我的莉莉玛莲,你是否也在动摇?
  Bitte;bleib hier;Lili Marleen。
  素素的琴声收尾,她坐在钢琴前长长叹息。她的钢琴技艺算不上好,从来没有哪一次谈得像今天这样美妙,她几乎忘乎所以,几乎把自己都抛弃。
  都怪他,可恶的纳粹刽子手。
  带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气,素素关上钢琴盖。
  忽然间她对借住隔壁的“罪恶根源”萌生好奇,这没办法解释,有的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毫无道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窥测些什么,她像一名卑劣的小偷,一个可耻的偷窥者,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从缝隙中寻找一些缥缈虚无的东西。
  她被逮个正着。
  这个笨贼根本忘了逃亡,她瞠目结舌,她茫然无措,她毫无意外的陷进那双幽蓝如海的眼睛里。
  他是如此英俊,如此多情,是废墟上的花,是汪洋下的诗词,是静默的山原,是低吟的夜露,是海,是云,是一切美好的化身。
  半开的窗,冷风命令窗帘轻抚她的脸。
  他对她招手,微笑,他的眼里还有昨夜下过的雨。
  “Guten Abend。”(晚上好)
  似初见,亦如重逢。
  她随即微笑,此时此刻,再没有比微笑更好的良药,足以治愈他,重塑他。
  他在这个笑容里再一次活了过来,他是多么想要越过窗台,冲进她温暖甜蜜的卧室,拥抱她,狂吻她。
  让寒夜撕碎我,让春风抚慰我,让我沉默,让我欢呼,让我为你匍匐、倾倒、醉生梦死。
  她还是关上了窗,她还是低下了头。
  但这都无关紧要,是的,他想要的已经足够,作为无所不知的贵族少爷,他知道亚洲人素来内敛,也许她已经陷入爱河,但她不会说,她和巴黎大街上热情洋溢的姑娘们不一样,不不不,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转回身,对着落地镜看着自己,得意洋洋。
  不一会儿摆出邀人跳舞的架势,当然,没有人会拒绝马肯森先生,他牵起了幻象中的莉莉玛莲,带着她在舞池中旋转,所有人都看着他们,所有人,无一例外地都向他们投来羡慕眼光。当然,他必须自己哼着《维也纳的黄昏》踩节拍,转圈,再转圈。他回到原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开怀大笑。
  不是他吹牛,他的华尔兹跳得真不赖。
  他止不住上扬的嘴角,带着满脑袋想象躺回床上,但,等等,他看见了什么?一个空荡荡的衣柜,什么也没有。
  他神经质地跳起来,冲到楼下——
  天哪,我的吊带袜,不不不,不是我的。
  谁能告诉他,他翻遍了沙发和五斗柜,居然一无所获。难道那天他真的被犹太人气昏了头把吊带袜扔进壁炉里?不可能,他绝不相信,那东西一定被自己藏在随便哪个角落。
  但是总不能对着女仆大喊,告诉她务必在天黑之前翻出一只孤单的吊带袜。
  他可不想被当成同性恋处决。
  噢,上帝啊,为什么总是给他出难题。
 

 Chapter09(一修)

  
  素素狼狈地从窗边逃开,她隔着柔软的丝绒旗袍,感受着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跳动着,从山脚攀上山崖的节奏,从悬崖眺望深渊的踌躇。
  不能,什么都不能,她颓然无力地躺回床上。静静听窗外落雪,一片两片,噗噗簌簌哼着小调,不知不觉就听了一整夜。
  是谁的笔,在冬天的结束春天的开始写一首缠绵诗。
  毫无意外的,她在第二天收到来自维奥拉的抱怨,“伊莎贝拉,你怎么能说走就走,把我一个人留在舞会,这太不够朋友。”
  “我为我的突然离席感到抱歉,但是,维奥拉,你真的是一个人吗?”她显然心情很好,好到足够在沿河的咖啡厅里调侃女伴。
  维奥拉的金发蓬松,眼睛明亮,比电影海报上的女明星更加耀眼。“不过你提早离席也好,自从德国人闯进来之后,舞会就变成阿谀奉承的政治会谈,令每一个人感到恶心。”
  素素低头搅拌着上午十点的纯酿咖啡,温温柔柔地笑。让维奥拉也忍不住发出感慨,“我不知道在中国是什么样,但你在我眼里,绝对是一位标准的淑女。”
  素素眼睛里带着雪后初晴的明媚,看着她笑,“多谢夸奖,维奥拉女士。”
  “你微微一笑的样子,真让人猜不透。”
  “那么你呢?”素素抿一口咖啡,“说说舞会上有什么收获?”
  “有什么收获?遇到一头叫赫尔曼的德国猪……”
  “你们跳舞了?”
  “勉强算是。”维奥拉回答得漫不经心,换句话说,更像是故意掩饰。
  “看来他一定非常热情,热情到连你都感到疲倦。”
  “完全错误,伊莎贝拉。我彻底地感受到德国男人的乏味无聊,他居然在跳舞的时候跟我谈一颗子弹的挑选过程,上帝啊,谁想了解他的千分之一子弹?我建议他找个炮弹场的技术工人长谈。”她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无奈,隔着一张桌的距离,素素都能感受到维奥拉在舞会当天的牢骚。
  “我想这位赫尔曼先生一定会再次出现。”
  “谁知道呢?别说我了伊莎贝拉,说说你,接下来两周的假期你准备干什么?别告诉我又是在图书馆写论文,你们建筑系的课业怎么从来没有轻松过?”
  素素摇了摇头说:“我打算去大使馆帮忙,这个时候他们有非常多的文书工作要做。”
  “噢,依然如此。”维奥拉摇了摇头,连带对甜点都失去兴趣。
  “好好享受你的假期,维奥拉。”
  “没有你,我干什么都没兴趣。”
  两位亲密好友肩并肩在塞纳河边漫步,谈论着法兰西学院的新鲜故事以及街头巷尾传颂的逸闻。时间随着步伐慢下来,最后几乎凝固在河底。但再厚重的坚冰最终都被船锚击破,周围响起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人们开始不约而同地往西南方向走。路过的同窗好心告知她们,“德国人要在市政厅广场绞死抵抗分子。”
  “噢,可恶的德国人,又毁了我的周末。”维奥拉在人潮中忍不住抱怨。
  素素拍了拍她手背,提出建议,“要不要绕开市政厅?”
  “不。”维奥拉想了想,坚定地摇头,“我要去看看。”她一定要亲眼目睹,亲眼看过才能牢记仇恨,永不泯灭。
  这一刻,维奥拉如圣女贞德一般勇敢无畏。
  鸽子扑腾翅膀,咕咕地伸长了脖子,从天空投下鸟屎,把屋顶染成青色的白。
  有一堆鸟屎落在铁灰色军帽上,一个疯子掏出手枪要往天上射,但他们杀得了谁呢?鸽子可不管党卫军有多么厉害,它的鸟屎才不歧视犹太。
  当她们抵达市政厅广场时,绞刑台周边已经围满了人。一个大胖子德国士官穿着黑色军靴在绞刑台上来回逡巡,绞刑架两旁正各自站着两位衣着朴素的青年人。
  “他们一定来自红色革命区。”维奥拉如此说,“除了伟大的工人阶级,谁还在继续抵抗?难道指望议院里高谈阔论的老爷们?”
  “维奥拉……”
  人群拥挤,那头德国肥猪终于开始他的死亡演讲,用一口奇怪的法语说道:“今天,我们要处死三个月前在第七区刺杀德国军官的左翼分子!看清楚了吗?这——就是反抗伟大的第三帝国的下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如果再发现有人从事秘密行为,哪怕是给游击队一块面包,帮助法共传递一张纸条,通通都要当场枪毙!”
  “他简直侮辱了法语。”维奥拉在台下无不愤恨地说着。
  在市政厅三楼秘书室,海因茨、奥托、赫尔曼以及尤卡斯尔几位又聚集在一起分享顶级巴西雪茄。海因茨对这种不过肺的东西并没有太大兴趣,他揣着兜站在窗前,脑袋几乎要高过窗顶。
  赫尔曼靠在沙发上吞云吐雾,还不忘调侃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可怜的海因茨,居然差一点死在这几个只会开机床的工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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