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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入宫之时,你不顾拦阻执意将这畜牲带在身边。”皇帝声音里寒气森然,“你眼里可还有朕么?”
“我不过是想让它一直待在我身边,并无对陛下不敬之意。它通晓人性,不会伤人。”叶其安淡淡道。
“不遵上命,已是大不敬。”皇帝稍稍抬高了音量,“你当朕真不会杀了这畜牲,杀了你?”
“杀了便杀了,”叶其安垂眼,“无所谓。”
皇帝挪动了一下身体,一旁侍候的太监立刻奉上茶盏,他摆手拒绝,沉默着注视跪在地上的叶其安,好一会儿,终于冷哼一声。
“朕还真杀不得你了。”
一旁的皇太孙闻言一凛,似欲开口,终究忍住。
“不错,朕实在是杀不了你了。”皇帝摆摆手,“罢了,你们都下去罢,朕还有些话要与安阳说。”
他唤的是安阳,这个他赐予的名字。
皇太孙与侍卫们离开了,殿内更加静寂。
“别跪着啦。”皇帝说。
叶其安拍拍小包,想要起身,但腿上痛麻又栽倒,干脆就势坐在了地上。小包扭扭身体,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靠好,张嘴打了个呵欠。
“张德顺,”皇帝收起了眼中精芒,淡声吩咐,“拿来罢。”
不一会儿,老太监提了个包弓腰进来,将包放在了叶其安前面。
深蓝色的防水耐磨面料,背带上仍旧别着个校徽——原本挂在包上的史努比,此刻还在小包颈中——记得当初买这个包时,臭美了好&书&网久,觉得自己帅得拉风,此刻看上去,不过也就是个包而已,原来人的心态一变,眼光、兴趣也就跟着变了。
“给朕说说,你那包里都是些什么。”皇帝只手撑着头,神态怡然。
盘腿坐在地上,望着背包好半天,待心绪平定,叶其安才把背包拖到自己面前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一理出,一边理,一边将来历用途试着找寻合适的文字简要说明。
“笔……这是护手霜,保护手部皮肤的……移动硬盘,跟刚才的笔记本有些相似,写进去的东西,得用另外的东西才能看得到,还有手机,可以让隔了很远的两个人说话。不过这两样大概在我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已经毁了,不能再用,可惜……这是我家的门钥匙、教室的、储物柜的……木糖醇,有点像糖,但是不能吃进肚子里去……啊,你还记得这个啊?”叶其安从小包爪下拿回了润唇膏,“牛奶味的,记得吧?”说着又将润唇膏丢了回去。小包将带着幼年记忆的唇膏抱在掌中,仔仔细细地闻着,喉咙里发出满意的声音。叶其安望着,忍不住微笑。
“你家中还有何人?”皇帝突然问。
叶其安抬起头。皇帝颜色祥和,全不似之前威严凌人,更像邻家亲和的老人。殿内的寒意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家里还有父母。”
“无有兄弟姊妹?”
“人口太多了,国家不允许多生小孩。”
“噢?”皇帝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不理解。
“国家人口已经差不多十五亿了。”
“十五亿,嗯,不错,的确是多了。”皇帝点头,“不过,节制人口,却非人君上策。”
“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土地来开垦,别的国家也一样住满了人。”
“噢?”皇帝眯眼,随后颔首,“朕懂了。”片刻,又问,“你可想回去?”
叶其安一震,苦笑:“想,可是不知道怎么回去。我曾经想过如果把我带来的所有东西聚齐,也许会有什么发生,结果现在我仍旧好好坐在这里,那就是不行了。我的父母——”她沉默了。对父母的想念,已经不能描述,甚至不敢去触动。
“心已遗失,又谈何齐全。”皇帝在太阳穴上按了按,“至于你父母,那也是他二人的命数,你不必太过介怀。”
叶其安一愣,心里百味杂陈。从未想过,这样的话,竟会是眼前这人口中所出,竟会是这人,说出了她最害怕,也是最想听到的话。那双老人历尽沧桑充满睿智的眼,竟一直望穿了她。
皇帝沉吟片刻,忽道:“你们后世,是如何看朕的?”
叶其安回神,将手中的钥匙重又放回包中:“乞丐皇帝。一生精励图治,虽难免残暴猜忌,但卓越有为。”
“你——!”皇帝怒喝一声,其后反而大笑,“不错,不错,朕已知足矣!”
叶其安抬头望着他,唇角渐渐扬起。
皇帝抬目远望:“那些时日,如今思及,仍是惊心动魄,可惜,虽志在千里,却已然老骥伏枥。”言语中颇有不甘之意。收回目光,皇帝一双眼回复凌厉,直直望进叶其安眼底。“你可知朕此前为何杀你?”
笑意渐失,叶其安轻轻摇了摇头。
皇帝将视线投注在地上与周围摆设格格不入的背包上。
“人若是不知未来,行事便能勇往无畏,偏偏你来自》……后世,知晓一切,朕如何能留你?”
“那为何又不杀了?”
皇帝怅然一叹:“朕虽自谓天子,你我皆知不过说与百姓听而已,上天即已将你送来,必有所图,我等凡俗,岂能窥探?正所谓天命难违,随它去罢。”
天命,又是这个词。提到它,似乎就代表着无可奈何,代表着屈服。
她又何尝没有屈服?
“罢了。”皇帝招了招手,“你过来些。”
叶其安呆了一下,随后说好,将头上杂七杂八的沉重的装饰品能扯的都扯下来,起身走到了皇帝面前。小包将背包叼起,尾随在后。那叫张德顺的老太监吃惊想要上前阻拦,一副若是小包发难,他便要舍身入虎口保护皇帝的模样。叶其安侧头冷眼一瞥,沉声道:“它今早吃过饭了。”
“难怪朕的孙儿放不下你,你实在与寻常女子不同。”皇帝竟也不以为意,摆手示意身边软榻,“坐。”
叶其安望着软榻发呆。
“我命不久已。”皇帝淡淡开口。
叶其安闻声侧头。
皇帝摆摆手:“不必你说,我心中有数。你可愿陪陪这将死之人?”
叶其安想了想,在他身边坐下。小包放下背包,跃上软榻,靠在她身边。老太监几乎吓晕过去的脸色,可碍于皇帝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只得退在一边。
皇帝的视线自小包移向叶其安:“你这白虎是叫小包?”
“是。”
“为何起了这个名字?”
叶其安抬手在小包额上月牙轻抚:“宋朝时有个清官,传说他日审阳,夜审阴,额上就有个月牙,百姓都唤他包青天。”
“你说的那个官,姓甚名谁?”
“包拯。”
“唔——不错,民间的确似有流传,改日你不妨细细与我说说。”皇帝稍提了些音量,“张德顺。”
老太监应声而出。
“拟旨,即日起安阳郡主入宫无须宣招,出入自由,任何人等不得拦阻。”说着,皇帝解下腕中佛珠,套在叶其安手上,“见此珠串,如朕亲临。”又说,“那白虎,为御虎,若擅动,便是欺君。”
老太监维诺应了,转身退出殿外。
叶其安低头望着手上佛珠,皱起了眉头:“为何这样做?”
皇帝往后深深一靠:“朕既已决定不杀你,自然便不能让旁人伤你。你孤身一人在此,有些依靠总是好的。”
“……您就不怕我持宠而骄,篡位夺权?”
皇帝却是一笑:“这天下,偏只你一人无此可能。”
“为什么?”
皇帝反问:“我大明维系至何时?”
“大概三百年。”
“三百年么?”皇帝一怔,随即释然,“唐时盛世,也不过三百年。足矣。”
叶其安领悟了皇帝所指:“我懂了。”
皇帝点头:“朕不怕你为害天下,却望你助我炆儿守好这大明天下。你便替后人好好看看朕这锦绣河山。”
皇太孙么?
可惜,大明的天下是守住了,但眼前老人寄予厚望的皇太孙却没能守住自己的皇位。
叶其安垂下了头。
“朕累了,你下去罢。”皇帝面有倦意,似乎并未觉察她的异样,“明日再来,与我说说那有个月牙的包拯的事。你那鬓角,为何白了?去找太医瞧瞧,顺带看看脸上那些伤。女儿家,脸上带了疤,终归不好……”
带着小包告退出殿,皇太孙显然得了消息,早已迎上来,一把握住叶其安手腕,将她拉开一段距离,遣走随从,这才低头审视她腕上佛珠,片刻抬头看她,眼底光芒难掩。
“你总是叫寡人惊喜。”他唇角扬起,意气风发,一双眼深深望着她,渐渐地,察觉她的僵硬,他沉了脸色。片刻沉吟后,将她手腕紧紧握住,拉她入怀,“你听着,即便你心中另有他人,即便你不情愿,寡人再不会放你离开!”
第五十二章药
沿着巍峨宫墙,小太监孙善指引着叶其安朝御药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