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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恒目光幽深,眼睛黑柔得像是一潭春水,潋滟生波。我已经很久不曾这样与他对视过,然而凝望片刻,依旧觉得沉迷。
烛花辟啪的爆开来,纱帐无风摇摆,氤氲如烟。
我抬手扶上他的脸颊,他闭了眼睛,睫毛撩过我的拇指。
我说:“陛下生得真好看。”
他不答话,只说:“朕也只是想,能多与你相聚一刻也是好的。”
可惜韶华将逝,盛年已至。世事繁芜,欲求无尽,而我与他都已不再是少年。
我只是想,也许有一日我见不到他了,追忆当初,也会觉得惆怅吧。
纵然是假象,我们毕竟也曾经有过那么美好的一段过往
入了五月,天气越发的炎热起来,又燥得厉害。
宫里人皆换上了纱衣,纱衣却不遮日头,一个个便晒得黑起来。我与红叶倒不在意,然而这一殿十几岁的小姑娘,那个不是爱美的?便日日捣鼓些花花水水,沾染得满殿花草清香。日头过了晌午,热气自殿外一点点侵进来,那香气便越发幽淡沁衣。
陈美人殿里新开了玫瑰花,因着红叶在蒸新的玫瑰露,这一日她便遣玉枝掐了一笸箩送过来。我午睡才醒,她便也自己来串门。
我身上懒得厉害,便将她让进屋来,坐在床上说话。
她大约也看出来我的疲态,便问:“已是交夏的时候了,娘娘身上还是不好吗?”
我说:“这些天天气越闷,吃不下东西去。其他都还好,就是惫懒。”
陈美人道:“我小的时候也耐不住热气,我娘便将绿豆芽掐头去尾,用开水焯过,箅掉水凉一凉,拿米醋、香油、姜丝、花椒一拌,吃在嘴里又脆又爽,最下饭不过。”
她这么一说,我想到那脆爽的口感,一时竟也有些馋了。便差遣了宫女去照着法子做。
陈美人便笑道:“配上煮的嫩滑乳白的豆腐汤,什么美味也比不过。”
我们这边聊着,外间便来人通禀,说是有太医求见。
陈美人起身回避,我便拉了她,道:“太医令最近难得出诊一回,你便留下,让他一并请了脉不好?”
陈美人笑道:“我身子健壮,倒是少见大夫。”却还是留下了。
然而见了太医令,我与她不由就都噤声了。
晁太医年纪本来就大些,也许这些时日在太后跟前忐忑久了,身上已明显见瘦,眼圈乌青,显然已有些时日不得安稳觉了。
然而依旧敬业。诊脉时面上平缓,让人看了先觉得病症轻了一般。
一面问我道:“娘娘这几日可有觉得头痛、昏沉?”
我说是,想了想,又说:“前几日游园时似乎侵了地气,夜里少有些咳嗽。”
晁太医便点了点头。
陈美人也说:“长安这几日确实燥热,我那边临着金明池还稍好一些,然而夜里不甚让水汽凉着了,也要咳嗽几日。”
我笑道:“可不是。我还在想,汤泉宫水汽温润,气候又好,若太后大安了,我便去歇养几日,也润一润肺气,养一养身子。”
陈美人笑道:“这如何使得?”
我说:“一样的正宫大殿,倒没什么使不得。只是远了些……总之先吃几副药看看吧。”
便望向太医令。
太医令笑道:“容臣仔细斟酌方子……先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我心中跟着舒了一口气,欢喜过后,又道:“可否劳烦晁太医先不禀给皇上?我想亲自与他说。”
晁太医捋着胡子,点头笑道:“好,好,自然是该娘娘亲口告诉陛下。”
太后病着,未央宫这边也有些时日没有太医令前来诊脉。太医院其他大夫虽也是好的,然而还是太医令更令人放心些,我便又命晁太医去其他各殿走走,给别的美人、良人看诊一番。
我去宣室殿侍宴和怀了身孕的消息,前后脚传到长信殿去。
太后似乎很受了点打击,病体越发沉重,已经霸着两个太医令了,却还是巴巴的遣人又把晁太医唤去。
面上的关怀却也没落下,不一刻便遣了孙妈妈来问了几句话,又嘱咐我安心静养,颁了赏赐。
赏赐里有一本《金刚经》,金箔绢丝的封面,翻开来,便见里面梵文如蚁,娟秀细密。那墨色鲜红,却比朱砂更多一分滞重厚实。
陈美人皱眉望了一会儿,笑道:“太后老人家出手就是不凡,我见识短浅了,竟不知道这佛经是用什么抄的。”
我说:“是珊瑚粉。这东西无论磨得怎么细,下笔都滞涩,着色也难。要抄这么清晰,只怕每个字都得描上四五遍,最费神费力。”
陈美人笑道:“太后娘娘确实笃敬虔诚,也确实是心疼娘娘的。”
我笑道:“可不是吗?”
42发难
晁太医虽答应了我,然而终究还是向苏恒覆命了。说我已有了身孕,但是气血两虚,胎象不稳,还是要安胎为上。
医者仁心,这话他并没有对我说,只把相关的事叮嘱了红叶。
不过都说了我身子弱,当然有些时候防也防不住的。
这一日才用过晚饭,我身上便觉得不好。临睡前发起热来,又有些滞下之症,脱水脱得厉害。椒房殿里人仰马翻,我自己也觉得浑身发虚,几乎撑不起身来。
不过这一阵来的快,去得也快。红叶差遣了人去请太医时,我这边就已大致好了。只是盗汗,身上衣服已浸透。又有些夜凉透进来,便略有些发冷。
清扬要照料韶儿,一时分不开身,红叶便自作主张,先为我熬些汤水。
汤才熬好,便听珠帘哗啦作响,片刻功夫,苏恒便已经闯了进来。
见了我,只是呆呆的望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红叶正帮我擦拭汗水。我探头去望,见他面色白的厉害,染了烛火,也无半分红润,反而透出些蜡黄来,反被他吓了一跳。便也有些着急,让红叶撑着跪起身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苏恒张了张嘴,道:“你……”
我便凝神听着,他却没了后文。殿里跪了一地人,青杏儿端了汤进来,看这架势便吓了一跳,却还是硬哽着走到苏恒身边,讷讷道:“陛下,皇后娘娘的汤……”
苏恒略一滞,已经回过神来,道:“朕就是来看看你。”
我松了口气,先笑出来,道:“我还以为你要来杀人越货呢。”又对青杏儿道,“去为陛下也盛一碗。”
苏恒上前坐到床边,道:“朕听他们说你病了,怎么回事?”
我说:“大概是吃坏了肚子,略有些闹腾,现在已经好了。”
苏恒说:“吃了什么?”
我笑道:“这一天十几道菜呢,还要我一样样报给你听?”一面让红叶去取记档来给苏恒查验。
红叶手上还拿着毛巾,一时也没计较,转手便给我,苏恒接了去,给我拭了拭额头。
红叶下了床,又有些不放心,回头道:“娘娘略有些发热,不要让风吹了。”
我笑道:“就能让风吹死,你赶紧去吧。”
苏恒道:“朕看你好像很开心?”
我笑着垂首把了他衣上鸣玉,点头道:“嗯。”
苏恒目光便也柔软起来,“什么事,说来听听。”
我说:“我怀孕了。”
苏恒似乎还想做出惊喜的样子,但毕竟是他已经知道了的事,一时也装不了那么像,只是咧着嘴,一把将我抱住,却不说话。
我便也抱住他,笑道:“我想要一个女儿,韶儿也想要个妹妹。”
苏恒道:“你生的朕都喜书…提供下载)欢。”
我说:“我也是。”自己的孩子,我当然喜书…提供下载)欢。
我是真的开心,当初怀质儿和景儿的时候,苏恒正在外征战,而我坐镇洛阳,也是一时都不得分心。因着日日操劳,月事很少来得准时,因此我一直都没意识到自己怀了孩子。快三个月了,才觉出不对来,大夫查出来了,我心里还在叹息──这两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怀韶儿时更不必说。
只有这回怀婉清是不同的。
苏恒又道:“既然怀里孩子,就更该小心些。别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
我说:“嗯。”
说话间,太医已经到了椒房殿。
太医为我诊断时,苏恒就翻看膳食坊的记档,又宣了几个人来问话。
他自然是问不出什么来的,我便不作理会。
太医诊断完了,他终于回来。
开口说的却是:“朕看你桌上有本《金刚经》。”
他不信鬼神,我素来也是不礼佛道的。
我笑道:“读这些东西,也能修身养性。我脾气略暴躁了些,看看也好──那还是当年我摔碎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