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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吃了闷亏,也只好认栽。
却也没就这么消停下来。
这一年天象着实不好。北边来报,说是渔阳一代遭了霜冻,新拔节的麦子大片大片的冻死,只怕会颗粒无收。代郡、涿郡也受了灾,虽不像渔阳那么严重,也得仰赖周济。
苏恒却仍没有放下伐蜀的心思,在朝上试探了一回,楚平与吴世琛都没有表态。
大司马、大将军不响应,哥哥一贯只做事、不说话,又是个管钱粮的,自然就更不会开口。
夜里苏恒来椒房殿,跟韶儿下棋时就随口和我抱怨了一句,“并不是朕不体恤疾苦。实在是再拖下去,益州就是丁未的了。那个时候伐蜀,代价又不同了。”
天下局势确实没有人比他更看得清。
上一世他倡议伐蜀,也因为北边的饥荒不得不耽搁下来。然而只是晚了半年,丁未便在蜀地立稳了脚跟。伐蜀之战便足足耗了六七年。
然而国有天灾,确实不宜再兴兵祸。楚平和吴世琛的顾虑也很有道理。
我坐在韶儿身侧观棋,想了想,还是先抬头看他的脸色。他只是盯着盘面,眉心微微的皱起来,眉锋上挑着,看不出喜怒来。似乎只是随口说说。
我便说:“益州是不是丁未的,也要看李珏愿不愿意。”
苏恒不屑的摇头,啪的点下一枚棋子,道:“李珏真有决断,当年也不会引丁未入蜀。如今张叔文两个儿子忙着争产,袁景青被逐到南蛮,李珏没了能牵制丁未的势力,自然更不敢跟丁未争雄。”
我说:“李珏没胆子,陛下不妨就借他些胆子。”
苏恒便抬了眼看我,我心中略觉不妥,便拣了点心喂韶儿,改了口跟他话家常,笑道:“前些天姐姐才来跟我说,要平蜀地,也未必要动刀兵。李珏在蜀地朝不保夕,陇西李家、周家却风生水起。若她是个男人,就单枪匹马入蜀,晓以利害、许以好处,定然能说动了李珏──就算李珏成不了事,怎么也能跟丁未再厮杀一阵子。我觉得很有道理。”
苏恒未必想不到这点。他提拔周赐和刘君宇,应该就是为了这一遭──可惜周赐不为他所用,刘碧君又舍不得她哥哥涉险送命。因此我说了,他也只略沉默了片刻,摇头道:“可惜姐姐不是男人。”
我深有同感。
平阳若是个男人,十个侯爵也封了──早些年她征战立下的功劳,虽比不上我的舅舅,要压过大将军吴世琛,却是半点都不含糊的。只是楚平生来跟女人有仇,也不知跟苏恒说了些什么,轻易就将平阳的过往揭过。逼得她不得不安分的换上红妆,嫁人过日子。
楚平对平阳的心思,早些年是个人就看得出来。平阳封公主那阵子,人人都以为,以苏恒对楚平的宠信,他必然能如愿尚主。谁知横空杀出个李游来。而平阳宁肯嫁给萍水相逢的李游胡乱混日子,也不屑看楚平一眼,根本就是他自找的。
说起来,平阳的驸马李游也是一等一合适的人选,然而只怕他没这份胆量。不然平阳也不会看不起他了。
我这么想着,不觉又替平阳惋惜起来,“可见天工造物,从来都不教圆满的。否则这世上男人,谁能比得过姐姐呢……”
苏恒执着棋子手上一顿,落错了地方。
这些天韶儿在棋盘上被他打杀四方,今日还是头一遭讨到好,眼睛立时就黑漆漆的眯起来,攥了枚棋子,跪起身来,道:“父皇要说话算话!”
我不由就笑起来,揉了韶儿的头,道:“毛毛躁躁的。先赢了你父皇再说。”
可惜苏恒再犯十倍的错,韶儿也是赢不了他的。
烛花结成,红烛烧去一半的时候,韶儿再次泪眼汪汪的被清扬抱回屋去。
他将着鼻子,可怜巴巴的望着我,却不开口求助的样子,实在糯米团子一般好捏,让我忍不住想将他揉到怀里去。令人厌烦的是,自太后闹了那一遭,苏恒大概有心安抚我,便日日宿在椒房殿里,我想抱韶儿睡都不能。
上前给苏恒宽衣时,便问道:“陛下有些日子没有去找周赐喝酒了吧。”
苏恒随口应道:“他这几天又不知道游荡到哪里去了。”过了一会儿,又问,“怎么想起他来了?”
我说:“刚刚不是说到李珏吗?我记得他跟周赐家是有交情的。”
苏恒随意的点了点头。
才给他脱去外衣,他忽然回过身来,眯了眼睛,揽住了我的腰肢。
我新沐浴过,头发半湿着,只在背后松松挽了个坠子。
他解着坠子,将我的头发松开来,貌似无意的说:“你跟姐姐亲厚,有机会也劝劝她。坊间传言多了,伤的还是她自己的名声。”
我不由就有些不快,“什么传言?”
苏恒眼睛里映了烛火,盈盈带笑,说的却是:“也不全是传言,长安令前几日接了个案子。永春坊有个少年状告某人勾引他的未婚妻,还仗势欺人,将他打成重伤。”
我便也笑道:“臣妾听说的,却是另一个故事。说是某个少年仗势欺人,想强纳良家女为妾。那姑娘家不愿意,便说已许了人。这少年自己胡乱忖度,认定了是某个路过的羽林郎坏他好事,便偷偷埋伏了人手,想要打他出气。谁知道反而被收拾了一顿。便反咬一口,告到长安令那里。”
苏恒似乎并没有与我争论的意思,只说:“──迟早会闹出事来的。”
他语气恳切,又恰恰触动了我的心事。我不由就消了火气,“我记下了。会给姐姐提个醒。”
他便又微笑起来,俯下身与我耳鬓厮磨。意味分明。
我说:“陛下今日去太后那边探问过了吗?”
苏恒略有些无奈,笑道:“有太医令守着呢。”
太医令守着,也不过多三个人受折磨罢了。
太后似乎打定了主意,硬的不成就来软的,一门心思装病到底。
我在长信殿伺候了两天,照旧学着刘碧君的样子,红着眼睛装兔子,走一步晃三晃,太后不敢很折腾我,便只阴阳怪气挖苦我,大意不过是要我别在她跟前耀武扬威之类。
我只当她关心我,怕我累着,感激涕零。
我很觉得,太后似乎加倍厌憎我了。不过她已经恨我欲我死,再多恨十倍又能怎么样?
这一来一往也很好笑。我装柔弱,太后便装得更病弱。我装孝顺,她便给我机会多走动。往往我吃着晚饭,或是正跟苏恒缠绵,或是才睡下,她就遣人来椒房殿,说是又发起热来,咳嗽得不行。
她来说,我自然就得跟着苏恒一并去伺候。偶尔遇到一回,苏恒不在椒房殿里,我便遣人去知会苏恒。她将病情描绘得严重,我便转达得更严重。苏恒不得不也赶去长信殿。
虽然他心里很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然而也只是无奈。他对上太后,一贯是束手无策的。
便只将脾气发在太医令身上。反正病人久治不愈,太医令也确实得担责任的。
太后要装病,太医令敢戳穿吗?可怜三个人日日吃不好、睡不安,战战兢兢在太后跟前守着,讨不到半点好,还要三五不时被苏恒威胁。
我也别无他法,只能许诺,若太后大安了,他们重重有赏。
我琢磨着,苏恒和太医令的耐性,也都差不多要被太后磨光了。
反正我再这么苏恒与太后两边伺候着,定然要再次病倒的。
我说:“太后的宿疾这么拖下去也不成样子。太医令若有法子,如今也该治好了。”
苏恒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上不停,啄着我的嘴唇,道:“嗯。”
我说:“要不要张榜,在民间访求名医?若有幸遇着,说不定连太后的宿疾也能根除了。”
苏恒含糊问道:“有什么人选?”
我苦笑道:“陛下就当臣妾没说吧。”
我是不要惹上这种嫌疑的。
这一晚太后竟真的没派人来。且连着两天都没折腾。
我心中正疑惑,这天傍晚便遇上了平阳。
她依旧是一身藕荷色深衣,套着黑纱牡丹的大衫,然而细看便知道,已不是上回穿的那套。她迎着夕阳走过来,不施粉黛而明艳夺人。
我想起苏恒对我说的事,与她打过招呼,便比了比眼色。而后去长信殿西配殿等她。
她必然明白我的意思。
才等了半刻钟,她便趋步进来。
进屋将人遣散了,松一口气,扶着肩头便往榻上一倒,笑道:“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的说,非得鬼鬼祟祟把我叫过来,弄得跟偷情似的。”
我无奈道:“你可不要乱说,指不定就有人等着抓我的奸情。”
平阳便斜挑了看我,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