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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未强迫你做这等事,你只要帮我安排进宰相府就行了。”实际上,从我真实的意愿出发,我是想让他跟我一起去的。因为,有许多的事情,单凭我一人之力,实在是很难完成。但我只是回过头来看着他,微勾唇角,并未露出半点为难之色。
他没有言语,只抬脚将地上一颗花生般大小的石子踢飞打向旁边合抱的大树顶梢上,继而转身对我点头道:“好吧,下人就下人,我这次还真的是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了。”然后,他叉着腰向着宰相府的方向喃声说道:“冷青云啊冷青云,这次你算你捡了大便宜。好,就让你尝尝被我这个太子伺候的滋味好了。”
一片树叶在我面前不远处飘落,那残叶辗转于突起的热燥的夏风中,摇摇荡荡的想要坠落于地上,无奈风卷叶飞,难随其意,一翻曲折回环之后,终于沉沉落下。然而,飞叶易落心恐难落,这样残破的心,满目创痍的身体,除了随风而逝还能何去何从呢?而那高瘦俊挺,精神矍铄背向着我的李诵却不知道,他满心满意想要助的人,已是大限将至,再多再重的恩情也永远无机会还报了。
时已立秋,微凉的风孜孜不倦的驱逐着燥意,我在濯缨馆的井旁缓慢的摇动着辘轳,打上一桶冰凉的水,喘息着将水桶从井台上提到地上,我用衣袖轻轻的在额头抹了两下。垂首望向桶中,映出的是一张陌生的平凡之极的脸,没有了绵长弯挑的黛眉,没有了细致高挺的鼻梁,没有了当初被人误认成寒飞叶的那颗惹祸上身的痣。唯一能让我认出自己的只有那双无法矫饰的眼瞳。感谢夜麟的一双翻云覆雨手,我和李诵才能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轻松易容并且被推荐到了宰相府里做杂役。这张脸,有时候连我自己看了都会觉的其貌不扬,味如嚼蜡,实在是提不上兴致再多看两眼,但这样的一副相貌正是我心中所想的,即使我做了些什么,大家恐怕也很难记起始作俑者到底是何人。
来到宰相府已经两天了,初至时因为我看起来苍白无力,便被分配了一个较为轻松的工作——打扫庭院。而李诵刚开始则被分到了厨房,厨房的主厨是侍卫长张大海的母亲张大娘,他便要受她的差遣,作些搬来运去的苦力活。不过有钱能使磨推鬼,他拨些些银子暗中给了那安排奴仆工作的二管家,今天一大早,他也被分到了打扫庭院的奴仆中来于我为伴。很可惜的是,他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工作搭档,稍有空闲便跳墙而出,两三个时辰是回不来的,整日里不见人影,大部分的工作都落到了我的肩上,我现在除了做自己的工作以外,还要帮他掩饰旷工怠工的罪行,根本无暇分身探听更多关于冷青云和寒飞叶的消息。
不过,我打扫的庭院之中包括主院落,这濯缨馆便是冷青云安住的地方,两日来,我只见过冷青云一次面,但也只是擦肩而过。他并未注意到我,而我却默不作声的在不远处贪婪的将他看了个真切。数日未见,他儒雅清俊的面庞消瘦了些许,双肩不再坚挺,松松的垮着,蚕眉紧锁,行走间若有所思,对身边的人事恍若不知,似是在烦恼些什么。真正的故友已经失而复得,他应当笑的快慰才是,想是又碰上了其他什么棘手之事。
我唯一感到忧心的是始终没有在这里见到寒飞叶。前些时日,我躺在床上慰伤之间,无聊时便会细细的思索,其结果只是让整件事的疑团越滚越大,于是我只得停止自己无谓的胡思乱想,一心把精力放在伺机寻找任何可能的线索上面。
如果出事的那天我见到的确实是寒飞叶的话,那他应该是一可怕之极的人物。那日,在我房中他眼中射出的幽幽寒光至今让我不能忘却,这几日,我和一班须眉浊物混住一室,每天只能和衣而眠,每每梦回之间,我便会被这样一双眼睛惊醒,艰难的喘息着,如蚁行般的冷汗爬满全身,再也无法成眠。
收拾完了最后一堆杂草枯叶,我捶着酸痛的肩膀,摸黑朝仆人房走去,我正要推门,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我惊吓的急忙转身,借着月色正见到一高头大马的人影对我嘿嘿笑着,四周皆是蓝墨涂染一般的昏黑暗淡,面目不可明辩,徒留他那一口白森森的牙齿反射着湛蓝的月光,叫我认出这神出鬼没的宵小之辈除了李诵不做他人之想。
“你就不能弄出点声音来,告诉我是‘人’来了,而不是鬼吗?”我抚着胸口,慢慢的平息着体内被骇成一团的五脏六腑。
“鬼难道比人更可怕吗?”他拉住我的胳膊,将我从仆人房的门口拽出了三丈有余,直到我的双脚踢到了一大块坚硬如铁的东西,才停了下来,我弯下腰来摸了摸,是院中央的石凳。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子,便被李诵用力的按坐在了石凳上。
“不比,至少你就比鬼可怕。鬼魅魍魉不会莫名其妙的找上我。”我双手不停的在自己的颈部和双肩上捶着,以舒缓劳累一天之下肌肉的酸疼与僵硬。一双幽冥鬼爪爬上我的肩头,粗鲁的帮我捏着,更大的酸痛混着麻痒放松的感觉阵阵袭来。一时间我倒不知道是叫停还是继续了。
“我知道你今天比较累,不过我这两天可是没有闲着哦。我查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秘密。”李诵手劲越来越大,剧烈的疼痛,叫我蹭的一下从凳子上跃起,一掌打在他的手背上。
“你查到了什么?”我打过之后复又坐了下来,李诵自知理亏,半句埋怨也没有,只是揉了揉手背,说道:“原来那个花匠,已经死了,在被赶出宰相府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是被人……”他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横着比了一下,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是被人杀的,事情,更复杂了,这样一来,几年前的旧事似乎也要跳出来,在这汤浊水里搅上一翻。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从石凳上站起,垂首来回踱了两步。
“我本来是想打听那花匠现在何处,谁知道派人到了苏州的老家里,却说已经死了,是被宰相给处死的。可宰相府这边却又说是将人放了,于是我便派了人将那花匠的老爹抓了起来关到牢房里,那老头不中用,被吓了几次,便说了实话,他的儿子其实是在从长安回家的路上被杀的,后来有人给了他500两银子叫他大事化小,不要再声张。他一辈子做到老死恐怕也见不到这许多银子,便应了下来。”
“那他可有再说其他的?”
“我问那老头,送他钱的人长什么样子,他说当时是晚上,那人戴了顶斗笠,压得很低,什么都看不到,除了下巴上仿佛有颗痣,隐约记得是京城口音,……”
“什么?你说是痣……”我不由得抚上了自己的下巴,暗自苦笑起来,这痣还真是惹了不少的麻烦,我有痣,寒飞叶也有,给花匠父亲送银子的也有。当初冷青云就凭这颗痣认定我就是寒飞叶,假如花匠之死传入冷青云的耳朵里,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凭着这颗痣认定杀人凶手就是我或者是寒飞叶呢?
不知道是偏见还是心里作祟,我总不由自主的将寒飞叶同李诵描述的送钱之人联系在一起。寒飞叶出现,我便遭受不白之冤,还无巧不巧的被人易容成了花匠的模样,一切悬疑的根节都有意无意的朝寒飞叶的方向延伸而去,如果不是没有证据,我最想做的是便是抓着寒飞叶使劲的摇晃他,直到他把所有的疑团背后的事实都解露出来。可此时,我明知道事情和他有着莫大的关系,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他如鬼魅般在冷青云身边徘徊周旋。
乍然回忆起当日的情景,我突然的害怕起来,如果李诵不曾送我那方金印,又或者那天被刑求之时金印没有从衣衫间坠出,那我此刻恐怕早已是一缕孤魂,独升离恨天了。人,果真是矛盾而虚伪的,虽然早就有驾鹤西去的认知,我心中却难舍一线存活的愿望,尤其近日来,这愿望已经渐渐发酵,膨胀了起来。甚至我会经意不经意的想起夜麟曾经说过的话:“有救,但是救得你,便要害那一人……”,那一人究竟是何人……
“你在发什么呆?”
一个爆栗敲在了我的脑袋上,打断了我纷乱的思绪,我揉了揉头顶,方才回过神来,抬眼一看,李诵那张乌漆抹黑的脸离我鼻尖只有寸许。我借着月光,将他的新面目看了个仔细。他易容之后的模样比起我来更是怪异之极,狭长如凤目一般的眼睛如今只剩绿豆般大小,黑瞳在里面骨碌碌的转动,叫人难以看出是何种情绪,上唇被两只突出的假暴牙顶起,说话间哧哧带风。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