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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会不知。
园子里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宛若这溯源的云彩都挤在这一方天空来了,仿佛在应和这三个字——
落雨轩。
八月走了,九月来了。
一雨成秋。
一入宅门成骚货
一个时辰后,念离端着煎好的伤寒药款款地走向相公的书房“落雨轩”。
远远地看着落雨轩,就感觉到一股子女人的怨气,廊桥的琉璃瓦还滴着雨珠,雨没下一会儿就停了,却留下一路的湿气和凉意。
念离狠命吞了一口口水,安以墨留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和满园子莺莺燕燕当风景,却独独吩咐她来侍候吃药,还要“破门而入”,这等的优待,不是明摆着要害死她么?
在宫里的时候,皇帝要是赏给哪一位娘娘妃子多一根珠钗多一块布匹,那都要被深宫大院上千的女人咒怨的。
这哪里是赏,分明是罚。
安以墨这样借刀杀人的伎俩,她念离若是认不出来,不是妄为宫人?
一边叹息着,念离还是恭敬地端着托盘走在廊子里,朝着落雨轩慢慢移动。
婷婷照例是跟在她身后碎步走着,不时有成群结队的丫鬟“凑巧经过”,一律是站在廊子一侧等着念离先通过,眼睛却是不安分地瞟着她,嘴里也是嘀嘀咕咕的不停。
“这就是宫里来的女人啊,把最好的时光都耽误了,如果能荣华富贵也就算了,到头来还是被新皇帝遣散了,徒有宫人的地位又怎么样?黄花闺女还不是要嫁给咱家少爷做填房?”
“嘘,你小声点,这位大夫人不知道性子像不像上位大夫人那么好,说不准和二夫人、三夫人一样,使唤我们不说,还折腾我们——”
“我看这女人泛着一股子妖媚之气,一入门就跑到妓院去抢人,现在又获准进了落雨轩,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
“你们这几张一瓢水漏半瓢的臭嘴巴,小心被人听去了撕了你们的嘴。”
最后总结陈词的绿衣丫鬟不是别人,正是故去的大夫人颜可的贴身丫鬟柳枝。
颜可去世后,她奉命照顾小少爷宝儿,地位自然不一般。
听到柳枝这句话,小丫鬟们自然都噤声,一排目光齐刷刷地望着新来的大夫人那大红袍绰绰风姿的影,不知道她究竟是何种货色。
像她们一样等着验货的还有此刻等在落雨轩的大少爷安以墨。
“念离,念离——”这会儿安以墨倒拿着账簿,却完全没有发觉。
他脑子里开始慢慢勾勒她的样貌,那鼻子那眉眼,若是放在十几年前没完全张开的时候,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他的青梅,唤名岚儿。
岚儿很笨,识字晚,都学了几年书了,居然还是会把“墨”字读成“黑”,于是总是追在他身后“黑哥哥”的叫着,叫得安以墨哭笑不得。
依稀记得她五官都挤在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小眼珠子贼溜溜的有神,动不动就撅起小嘴儿,他总是忍不住要戳一口——
现在想来,那真是伤风败俗啊——
安以墨不禁笑出声来,正是这时,门上三声,一声重两声轻。
安以墨慌忙喊着“进来”,门才缓缓推开,却不见正中出现人影儿,需要伸长了脖子,才能发现念离正端着个托盘候在门的一侧,托盘上是小药炉,还冒着热气。
呵,把家伙都搬过来了?真的要伺候我吃药?
行啊,装,你继续装。
安以墨浓眉一扫,眼角一挑,挥了挥手。
念离是何等眼尖的人,就这么一个动作就了然于心了,迈腿过了落雨轩的门槛儿,另一只脚还没跟上来,却听到安以墨骨头里挑刺儿地说:“打住,亏你也伺候过宫里的娘娘们,不懂得规矩吗?”
安以墨这一会儿倒讲起规矩来了?
念离几乎要喷笑了,是谁赤脚披发啊?
一抬眼,念离却愣住了,这还是方才那疯张的安以墨么?
此刻他已换了一身黑袍,卷着金边,戴着美玉,堂堂一表人才。就连早上那张乌七八黑的脸,此刻也干净了,显得神采焕发,鼻子眉眼都不那么妖媚了,倒是很精致,不似一般男子那样胡乱一片。
“你记住了,安园每一道门槛都有讲究。这主堂、佛堂、落雨轩,都要先迈左脚——”
安以墨像是要故意捉弄念离一般,飞速地报着安府各个院子屋子的名字,就跟炫耀的大厨在报菜名一样,目的不是为了让你知道要吃的是什么,而是为了把你震慑住,往后就算吃猪饲料也当国宴。
一口气报了二十多个院子屋子的名儿,安以墨笑眯眯地说:“没说的都是先迈右脚的,你都记住了吧?”
念离没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
婷婷吐了吐舌头,她这个从小在安园长大的都记不住这么多房间,新来的大夫人怎么记得住?这分明是在为难她嘛——
再说,这安园什么时候有这些规矩了?她怎么从不知道?
侧眼看到婷婷的错愕,念离当下什么都明白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脚已经迈错了,向前也不是,向后也不是。
安以墨很得意,不知为何,他只要看到念离狼狈的样子就很开心。
他虽然不是个仁厚的东家,却一向和刁钻刻薄挂不上边的,可现在碰上了门神一般的念离,总觉得头上像是多了一个妈似的,不自觉就拿出气老太太那一套来捉弄她。
“有的人就是该进不进,该退不退,自以为聪明。”
安以墨眸子如海,顷刻将念离吞噬,可怜她端着药炉的托盘,双手都在微微地颤抖,却只能卡在门槛上,这让安以墨多少有些不忍了。
“还不进来,屋子外面那样凉,你不怕也染了风寒?”
念离这才进了书房。
她抿着嘴儿小碎步走到屋子正中的八仙桌前,将托盘置于小桌上,离安以墨足有三米远。
然后亲自掀起药炉盖儿,端了小碗,将药舀出三分之二碗的分量,低头戳了一口。
微微一皱眉,念离将药倒掉,然后拿了新的小碗,照例倒了三分之二碗,这一回却在小碗边上配上小碟子,里面放了三颗话梅,想了一想,又拿掉一颗。
安以墨特别想全神贯注地看书,可是他的目光不自觉就被念离这行云流水的动作吸引了。这整件事儿最让人着迷的地方,就是你明知道她在做什么,却不知为什么。
“你折腾什么呢?”
念离挥一挥手,门外看的同样愣神的婷婷高高端起事先准备好的红木黑漆金花的小托盘正打算迈腿进来,安以墨却横出一声:
“忘了我的话么,女人不得入内。”
婷婷一哆嗦,念离瞪着安以墨。
那我算什么?白菜吗?
安以墨巧不巧这时候喷出一句:“立在那里做什么?装白菜吗?!”
念离一眯眼睛,压下一口恶气,换上标准笑脸,快速走到门口,端了那托盘进来。她将素白的瓷碗置于正中,素白的勺子置于一侧,红亮的两颗梅子在勺子里凑在一起,整个盘子无论是从色泽还是摆放上都十足讲究。
“相公,药好了,可以喝了。”
安以墨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排场喝药。
东西都还是那些东西,只是经念离这么一搞,似乎都上升了一个档次。
“药苦,念离尝过了,于是配了梅子解苦味。”
安以墨听着念离的话,随手捏起一颗梅子把玩。“又为何拿走一颗?”
“是念离疏忽,先前伺候的是女主子,这样的苦法怕是三口才喝得掉一碗药,就备了三颗。可是对于相公来说,两颗就够了——”
“笑话,我根本不需要。”
说罢,安以墨端起瓷碗一个仰脖,偏生要做个英勇无比的男人样子给念离看。
一口吞下半碗。
靠,真苦。
一阵反胃的感觉,如果这个时候能放下瓷碗,含一颗话梅,那多惬意啊——
这宫里来的小蹄子,表明上不喜不悲的,骨子里真是精灵古怪得可以啊!这都算得准!
安以墨皱了一下子眉头,硬着压下去满腹的苦味,咕嘟咕嘟剩下半碗也下了肚。
喝完,将药碗往念离面前端端正正一放。
“拿去。”
靠,这个时候要是能来拿第二颗话梅,那就太美好了。
安以墨抹了一把嘴巴,逞强着说:“好喝,以后记住,不要拿宫里那套规矩来安园说事儿。”
说这话儿时,他还一口冲鼻的药味儿,苦涩得光闻着就有些恶心。
念离有些吃惊,这“充满爱心”的汤药由她亲自熬制,下“足”了料,都快熬成酱汁儿了,这么难喝,您老人家居然一口就喝了?
要不怎么说,男人输给的不是女人,而是他们自己的自尊心呢?
原来宫里宫外都是一般模样。
小小“报复”了一下相公,念离心情大好。廊子上步子轻快地走着,貌似目不斜视,实则在暗中记着每个院子每间屋子的名称。不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哪怕这门槛儿本来就是为她建的,这就是一个宫人的素质。
走到格外幽静的一处庭院,念离不自觉停了脚步,遥遥看着那竹影叠翠,不禁惊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