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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春门的城楼已然矗立在视野前方。只是,风雪之中,这幢城楼看起来黑沉沉冷寂寂的,无端令人感觉压抑和惶恐。
大黄走近城门,王墨从腰间取出一道令牌。那守门的侍卫接下看过后,双手恭敬递还给王墨道:“此刻不能通行,请公子和夫人先去十里外的驿亭稍事休息。”
“这却是为何?”王墨不解问道。
侍卫躬身道:“廷尉府的重要囚车很快要出城,右军将军下令闲杂人等回避。”
右军将军?这不是那个赵王司马伦所任的官职么?
疏桐正在寻思,王墨便又从腰间取出一道令符递给侍卫:“我是右军将军的医师。此番出城就是冒雪去城外替将军寻找药材的。”
“你是大夫?”侍卫以怀疑的目光来回打量王墨和疏桐。
“你手里的令符乃是出入赵王府的玉符。”似早有准备一般,王墨竟又从马背的包袱中取出了几株药材给侍卫展示了一番。
那名侍卫抬手召来对门立着的一名侍卫道:“你先守着,我上楼去给总兵禀报一声。”
片刻后,一名负责值守城楼的宿卫长与那名侍卫一道从城楼上下来。
来人朝王墨拱手一礼后解释道:“不允通行入城,乃是将军亲自下达的严令,我等也不敢违背。考虑到此时天色已晚风雪又大,让公子和夫人赶去驿亭等候也确实辛劳,就请公子和夫人到城楼上稍事休息,待禁令解除后再入城。”
“多谢总兵通融。”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王墨谢了宿卫长,扶着疏桐下了马,将马匹交给那名守门侍卫后,便随着宿卫长沿城楼的侧梯登上了城楼。
上了城楼,疏桐便惊讶发现城楼的垛口间,密集站着两排身着黑色兵甲手持重弓严阵以待的兵卫。
楼上竟是这等架势,难怪此前在下面感觉压抑惶恐。
“公子和夫人这边请!”
宿卫长将王墨和疏桐引入城楼西侧的一间小室内,又道:“此间条件有限,请公子和夫人多担待些。待禁令解除后,我会及时前来通告。”
“多谢总兵。”王墨再次致谢。
宿卫长略略颔首,随即便拉上小室的木门退了出去。
这是间东西南北都不超过六步的逼仄小室,看墙边横放着的几张木凳和上面堆放的十几个水囊,不难猜出这本是兵士们换岗歇息的屋子。看来,是王墨出示的那枚通行赵王府邸的玉符起了作用。
室内没有取暖的火炉,除了能稍微避避风雪,比城楼外面也没什么区别。疏桐一边搓着手呵气取暖,一边道:“上次替蕙小姐送行,我却没留意到这城楼上竟有这么多弓箭手。”
“寻常时候,哪里会有这么多兵卫?”王墨走到小室东侧唯一的窗户前,将窗棂微微朝外推开了一些。
疏桐也走上前去,透过窗户的罅隙,正好望见一个兵士在用木叉将一个大号的风灯挂上城楼的檐角。风雪竞相扑打着羊皮糊的灯罩,让那盏本就模糊昏黄的风灯,看起来像是要被风雪卷走一般岌岌可危。
兵士挂好风灯后,突然转过身来。王墨忙一把揽住疏桐,将她带入怀中,转身隐靠在窗旁的墙壁上。
“哒哒哒——”
耳畔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节律,疏桐抬手抚胸:自己的心跳怎么会这么快?
“哒哒哒——”
在确认这节律不是自己的心跳后,疏桐不免疑惑的仰首望向王墨。
窗外的灯光从罅隙中透入,正好落在疏桐的脸上。微翘的长睫下,那双一贯如同冬夜星辰般冷寂的眸子,在暖黄的光照下,突然多了丝温暖;光洁秀挺的鼻翼下,一双饱满柔软的唇瓣微微泛起琥珀色的光泽……
王墨看得一怔,不受控制的慢慢俯下身去。
第一零三章 风云突变
疏桐突然侧首道:“原来是马蹄声!”
看着灯光下她一脸恍然大悟的神情,王墨抿紧了嘴唇。
很快,一片杂沓密集的马蹄声便抵达了楼下,接踵而至的还有一阵急促而紧张的对话。被“呜呜”的风雪撕剥后,疏桐的耳朵只能依稀捕捉到“许昌”、“急行”、“连夜”等几个词语。
“准予放行——”
一声高呼后,楼下响起了木轱辘的搅动声,随即又混合了铁链沉落的金属声和城门开启的沉闷声响。城门打开后,便是一片重车碾过冰雪的“嘎吱”声和马蹄急走的“哒哒”声。
“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有这么多人出城?”辨听了好一阵后,疏桐轻声道。
王墨松开了搂着疏桐的手臂:“这是押送废太子司马遹去往许昌的车队。怕路途生变,自然要配备重兵连夜护送。”
疏桐凑近窗罅,借着城楼屋檐下那盏风灯的微光,她果然便看见无数重甲骑兵从城楼下鱼贯而出,而视线的最远处,一辆黑色的马车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风雪肆掠,前途漫没。
一时间,疏桐心下竟有些恻然:太子被废逐出帝都,朝中的局势,只怕也如此刻檐下的那盏风灯,飘摇难定。
所谓的“乱局”,不正是王墨、司马颖之流的期望么?想到这里,疏桐回头探看王墨,却见他抿唇望着窗外,脸色冷峻沉郁,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中,看不见丝毫的喜色。
待出城的车马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小室的木门便被宿卫长推开了:“禁令已经解除,公子和夫人可以入城了。”
王墨朝宿卫长拱了拱手,带着疏桐走出了小室。
在走下城楼前。王墨略略驻步,侧首朝押送司马遹的车队消失的方向望了望,叹了口气。才又抬步下了楼。
之后的路途上,两人都陷入沉默。
进入主街后。看着两侧民宅中透出团团熏黄的灯火,疏桐的眼睛才略略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大黄跑过金市街时,疏桐想起那次和王墨佯装廷尉府的人,来这街上办案的事,便忍不住道:“‘浅妆’的李公子几月前暴病身亡,那铺子如今也已变卖了。公子可知道?”
“知道。”
从李京的案子联想到父亲的冤案,疏桐不免有些不忿:“这世道弱肉强食。简直毫无王法。”
“所谓王法,不过是当权者的役民之术。掌权者,从来都凌驾其上,不受约束。”王墨淡淡道。
疏桐听得一怔:“公子是觉得李公子一家的遭遇理所应当?”
王墨看着风雪下民宅中星星点点的灯火。肃容道:“桐儿放心,始作俑者很快就会得到他们应有的下场。”
除掉那个祸乱宫室的贾南风,王法就能正回来么?疏桐心底有些隐忧:贾南风如今权倾朝野,她一旦倒台,大晋王朝还能立得稳么?
沉思间。大黄已在金镛城外的那幢小宅院门口停下。
疏桐下马后抬起头,寂黑的夜色中,丝毫望不见金镛城的城楼,只有大朵大朵的雪花落在脸颊,带着冰冷的触痛。
王墨推开宅门。从门房里点了风灯转身递给疏桐道:“我先去后院拴马,这宅子里没有丫鬟婆子,还得辛苦桐儿去厨房给我们做点吃的。”
虽然只来了一次,疏桐对这宅子却也不陌生。接过风灯,她便往宅院东侧的厨房走去。
想着这宅子最近没人住,至多和了面团做碗汤面应付一顿。进了厨房,疏桐才发现存放食材的木柜之中,腌肉、禽蛋等各类食材装得满满当当的,更令她惊讶的是居然还有新鲜的韭黄和萝卜。
寒冬季节,这样的蔬菜除了官宦世家,寻常人哪里吃得到?看着木柜中的食材,疏桐便明白这是王墨从王家厨膳房中带过来的。
若换了平日,见着这些食材,疏桐必然生出烹饪美食的兴致。唯独今日,听闻了父亲的冤案,目睹了太子的流放,心情抑郁的她毫无胃口。
为应付王墨,疏桐还是耐着性子熬了米粥,用韭黄煎了鸡蛋,又切了肉末炝炒了一道萝卜丝。
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面,王墨似早已饿得不行,在手盂中净了手连擦都没擦干,便拾了箸子开始用餐。
疏桐拿着布巾的手僵了僵,随即又放回木架,在王墨对面坐了下来。
王墨满脸期待的夹了一箸子煎蛋,放进嘴里后却好一阵没有动作。疏桐不由皱眉问道:“公子平日不吃韭黄么?”
王墨动嘴咀嚼了几下,艰难咽了下去后,才又点头道:“嗯,吃得少。”
两月不侍候王墨吃饭,疏桐一时竟忘了他喜欢清淡饮食的怪癖,她脸上便露出抱歉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