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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安?乐广?疏桐原本还心下难过,听他这么一说,突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怎么?舒姑娘不信?”
怎么能不信呢?潘安乐广他们都老了,和这张面皮至少还平整的脸相比,确实没法比了。
疏桐忍笑道:“自然相信。不知韩先生是哪里人士?”
“我是东海郡郯县人,不知姑娘可曾去过?”
疏桐摇头道:“我生在洛阳,去得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在汝州开染坊的大伯家。”
“这昆山之行,却比汝州要远得多了吧?”韩青笑道。
“呵,我都忘记了。这趟西北之行,是我长这么大,走得最远的一次。”
“这也是我走得最远的一次。”
疏桐诧异道:“韩先生做向导的,居然也是第一次来?”
韩青笑道:“做向导也是有第一次的。正是没经验,所以才会大意受伤瘸成这样,让姑娘见笑了。”
疏桐这才想起韩青是拄着木杖在与自己聊天,当即抱歉道:“韩先生今日才能下地,站久了会很难受吧?”
韩青脸露尴尬道:“好像。是有一些。”
疏桐回头瞥了眼人语熙熙的篝火堆。对韩青道:“那韩先生先回营帐歇息吧。”
“好。”
韩青说罢。却并未离开,疏桐正觉诧异,便听他道:“我看姑娘一路郁郁寡欢,有句话想转赠姑娘。”
“韩先生请讲。”
“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疏桐蓦地怔住。这是在雀离大寺那日,高僧白延说给自己的话,他怎么会知道?!
心跳倏忽加快,疏桐手抚胸口转过身去,视野里正是韩青拄杖前行的背影。那张脸和嗓音虽是全然陌生的,这道寂黑清俊的背影,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
“等等!”
那道背影停了下来。
疏桐的嗓子有些发干,她咽了口口水,才又抿唇道:“你是究竟是谁?”
韩青转回头来。脸色郑重道:“在下韩青。舒姑娘还有何指教?”
疏桐怔了怔,追问道:“‘一念放下,万般自在’,你如何知道这句话?”
韩青笑道:“这不过是《黑氏梵志经》中的一句经文,对佛学稍有涉猎的人便都知道。姑娘不知道么?”
疏桐确实不知道。这些年虽然佛教在民间十分盛行,但在她所接触的洛阳贵族家庭中,更多的是信奉道家的颐养生息之法。而对于她来说,除了仇恨,不管是佛学道法,都不曾留过心。
目送那道熟悉得令她心痛的背影朝营地走去,疏桐揪紧衣袍的指节渐渐发白。自己是种下心魔了么?为何会越看他越像王墨?
王墨拄杖经过火堆时,萧白朝他露出一道意味深长的笑,王墨无奈笑笑,转身朝帐篷走了过去。
刚走进帐篷,萧白便端着牛角樽追了进来:“子夜,你不是应该给我道声谢么?”
王墨放开木杖,费力在床褥前坐下,待将一双有些木僵的腿慢慢伸直了,才又抬头道:“道什么谢?”
“我帮你制造了这独处的机会啊。今夜月色晴明,晚风清幽,孤男寡女,郎情妾意……”
王墨打断道:“原来萧兄还有这当月老的爱好?”
“路途这般无聊,总得找些乐子啊。”萧白蹲下身,将牛角樽递给王墨道,“喝一盏,暖暖身子?”
王墨摇了摇头,侧身从褥垫下取出布包,拿出里面的乌木髻,挽起裤腿,又开始针刺双腿的穴位。
“你是个很无趣的人。不爱饮酒,不爱食肉,若不是知道你还有个喜欢的女人,我真要觉得你是白活一世了。”萧白仰首饮尽樽中酒液,起身道:“看你忍得这么辛苦,不如我去告诉她原委?”
“不可。”王墨急切抬起头来,一脸坚持。
萧白笑道:“莫非你喜欢上了这种勾引‘寡妇’的感觉?”
——“韩先生长得仪表堂堂,待人又坦坦荡荡,不似我家公子那般,那般……”
回想起疏桐先前的话,王墨叹气道:“提及往日的我,她仍然心有怨恨。倒不如如今这般。”
“人生苦短,行乐要趁早。”萧白幽幽叹息一声,握着酒樽走出了帐篷。
这一夜,疏桐却是辗转难眠。
王墨身陷流沙坑,大家都是亲眼目睹的。奎叔本来提议用骆驼拉线网截肢救他,却被他严词拒绝了。那一日,沙海中尘卷风肆掠,就算那沙坑没活埋了他,那昏天黑地的风暴他总是逃不过的吧?
可是,那双眼睛,那道背影,却又是那样的熟悉。世间能有这样的巧合,在远离中原万余里的西域,凭空出现一个这般神似他的向导来?
她亲眼见识过月容的易容术,师出一门,他未必不会这种障眼的伎俩。只是,若韩青真的是他,假死,易容,这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彻底摆脱司马颖或者司马伦派来的眼线?为了独吞西夜国的宝藏?……若果真如此,这人也未免太过狠毒了,竟能用自己的命来设局算计!
明明,她不想他死。可这一刻,她却又害怕他还活着。
无论如何,一定要弄清楚,他究竟是谁!
第一七九章 吃啥补啥
确定了去呼犍谷外寻找玉脉后,拉罗托改变了原来的行程,不再继续往东北的山坳中行进,而是折转进入了西南的山谷。
沿山谷行进不久,驼队又开始沿着一道绵长的山脊前行。
随着地势逐渐抬高,骑乘骆驼不再适宜,大家开始徒步攀行。韩青的腿脚伤尚未痊愈,无奈之下仍是由两名脚夫抬着,跟在队伍的最末。
疏桐放慢了步子,有意落在队伍后面,方便留意他的举止。
对她有意无意抛来的探询目光,他只作毫无察觉。安坐轮椅中,要么闭目养神,要么观览风景,神情十分自适。
单从容颜上来说,那张五官平庸的脸表情收放自如,疏桐看不出丝毫易容的痕迹来。一日看下来,她甚至又开始怀疑是自己魔怔了。
中午,驼队在一处平坦的山岭上歇息进餐。用餐结束后,疏桐发现轮椅上的韩青在用手揉捏双腿,那指法看着颇有些奇特。
听萧白和他自己先后说起,他的腿是在沙海中躲避风暴时不小心踩到野兽骨架,被脆断的骨刃刺伤的。因为伤得重,所以半个多月都不能下地行走。这样重的伤,在没有大夫的茫茫沙海中,却又是谁替他医治的?
再又想到奎叔当日说要救王墨,只有截肢的办法,疏桐心下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那双腿不会是假的吧?他会不会是因失去了双腿自惭而易容改名呢?
下午的行程中,疏桐便一直在留意韩青的腿。他身型修颀,一身灰袍罩在身上,宽松自在,掩得袍下的双腿看不出丝毫破绽。
夜里宿营时,驼队的众人还守着火堆在聊天喝酒,韩青照例是一用完餐,就早早就回了自己的帐篷。
疏桐却早已忍耐不住,随手抢过伙夫刚从烤架上割下来的一碟肉,便端着去了韩青的帐篷。
抬手掀开帐篷。疏桐便不由得一怔。韩青端坐在帐中的轮椅之上,一名脚夫正躬身将一个盛满青黑色汁液的木盆放在他面前。
韩青俯身将一撮黑色的粉末撒进木盆后,一抬头看见了愣怔而立的疏桐,脸上便露出惊诧之色道:“舒姑娘?”
“你,这是在做什么?”
“萧兄在比亚玛村得了个土方子,说是用草药浴足,有利愈伤。”韩青瞥着脚下的木盆,神情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舒姑娘这是有事找我?”
夜里擅自闯入男子的帐篷,必然引人误会猜疑,疏桐早想好了借口。她将手中的烤肉支出来道:“也没别的事。我看今天的烤肉还不错。鲜香爽口,特意给韩先生送一块过来。”
韩青伸手接过疏桐递来的碟子,眉头渐渐便皱了起来:“这,这东西……”
韩青的表情十分为难。虽然这是两张毫不相同的脸。却令疏桐想起了那日在谦词楼她骗王墨吃下藿香煎鱼时的表情来。
心下一动,疏桐便故意道:“怎么,韩先生不爱吃这油腻腻的东西?”
“这东西到不油腻,就是膻味儿特别重,若不是那方面有问题的,一般人都不吃的。”韩青尚未出声,旁边立着的脚夫却突然开口道。
“哪方面有问题?”疏桐一整日都留意韩青的举止去了,根本没注意今日打的野味是什么,听脚夫这么一说。她便顺口问道。
脚夫道:“都说吃啥补啥,这羊肾么,自然是治肾虚补精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