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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的华宴上,前来贺寿的宾客们笑语欢颜,推杯换盏,席间一片觥筹交错。
王墨虽是代表王恺来做客。却毕竟还是个孩子,被主家安排坐入了宾客家眷的席位。他对桌上的美味珍馐不感兴趣,一个人闷闷听着四周太太夫人们家长里短的东拉西扯,觉得十分无聊,只垂首反复卷裹着面前的丝帛怀挂。
恰好舒眉看见了。便朝他招手道:“王公子若是吃好了,能否帮我带舒儿去后院玩会儿,我此间还有事要与石夫人请教。”
王墨侧首看过去,果然那小姑娘也颇觉无聊,正拿了银箸子在饭桌上百无聊奈的敲打杯盘碗盏,弄出“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同桌的那些夫人小姐个个都皱着眉头,却又碍于情面不好说破。
王墨便起身走到她面前道:“我带你去后院坐秋千。”
“后院有秋千么?”白舒抬首问道。
王墨点头道:“有。”
白舒当即丢下手里的银箸子跳下椅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催促道:“那我们快些去吧!”
王墨痛得直拧眉!
想着白日里舒眉还夸他勇敢,为着那点面子,他只得垂首咬牙,忍住了没甩开白舒的手,由她拽着走出宴客堂。
出了宴客堂,王墨便对白舒道:“你且松开手。”
“不松。要是你丢下我不管,自己跑去玩了呢?”白舒一脸机灵道。
王墨皱了皱眉道:“不会。是这院里花木繁密,我得腾出手来替你开道。”
白舒这才松开了手。
一路上,王墨便用手臂替她挡开横在石径上的枝叶,带她去了白日看见秋千的那个院子。
时值春日,那院子里正是满园梨花煌煌盛放。此时虽是夜晚,但逢着石统寿辰,石家的家仆在每株梨树上都挂了祈福的琉璃风灯,整个院子便亮如白昼。
穿过花径,在一株繁花密缀的梨树下,果然静停着一架秋千。
白舒一见就来了兴致,几步冲过去,就急急要爬上秋千,可惜个子矮了些,只把秋千晃荡开来,却始终爬不上去。
“哥哥,抱我!”白舒扭头便吩咐道。
王墨只得走上前去,憋着劲儿将她抱上了秋千。
白舒坐在秋千上,手握秋千索儿,使着劲儿踢蹬双腿,那秋千却只是左右挣扎着摇晃了几下,便又慢慢停歇下来。
“哥哥,你得推推我啊!”
敢情这小姑娘把自己当成石家的小厮了不成?!王墨无奈走到她身后,双手抓住秋千板,用力推了出去。
“啊——”
这一用力,王墨掌心的伤口便被挣裂开了,尖锐的刺痛令他不禁皱眉轻嘶。
听见王墨的呼痛声,白舒当即扭回头看向王墨,见他咬牙切齿的捏着手,便足尖点地停下秋千问道:“哥哥,你怎么了?”
王墨似还在忍痛,并未开口理她。她便一把拉过他的手来亲自查看。当她发现王墨掌心缠缚的包布乃是母亲中衣的面料,顿时恍然大悟道:“哥哥,你就是要做我夫君的那位公子么?”
王墨一时怔住。
一阵晚风吹过,树上的梨花纷纷飘落。漫天花雨之中,女孩润玉一般的脸庞童真可爱,如若仙童。
这小仙童拉着他的手,将小脸凑近他的掌心,啜着小嘴“呼呼”的吹了几口气,遂又抬头问道:“好些了吗?”
手心被她吹得有些痒痒的,王墨忍不住缩手道:“不用吹了。”
小仙童却一脸认真道:“我磕着了,我爹爹这么吹一吹,我就不痛了。我娘说,夫君就是执手相携,互相照顾一生一世的人。哥哥,你先前照顾了我,我也要照顾你的。”
这一刻,王墨的心不禁有些微微颤动。
第一六七章 秋千露冷
“哥哥,这是什么花?”
一片洁白的花瓣落在白舒的眼睑上,她抬手拂扫时才留意到院中纷扬飞舞的花瓣。
“这位小姐连梨花都不认识么?”
王墨尚未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取笑的声音。转回头去,却是一个十三四岁的丫鬟立在院子门口吃吃的笑。
王墨皱了皱眉,低沉了脸色道:“洛阳城中多槐树椴木,这果木之花却是少见的,她不认得也很正常,你笑什么?”
那丫鬟不料这小公子这般当真,忙忙上前笑着赔礼:“奴婢嘴笨,说错话了,还请公子小姐谅解。我来替小姐推秋千赔罪吧。”
王墨便退了开来,在秋千架侧面的石凳上坐下。那丫鬟躬身推动秋千,秋千浮荡,往复飞扬,白舒坐在秋千上咯咯轻笑起来。那灵动的眉眼、含笑的唇角、浮荡的衣袂,以及漫天的落花,便如此定格在了王墨心中。
夜色渐深,院子里起了湿雾。王墨正要送白舒回宴客厅,与石夫人谈完事情的舒眉便和丈夫白慕并肩来了后院寻白舒。
一见到王墨,舒眉便对白慕道:“这就是我在路上遇见的王墨王公子。”
白慕当即笑道:“哦,这就是我那小女婿?果然生得俊美!”
王墨想着先前白舒说过的话,当即便又红了脸。
白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又赞了一句:“这般小小年纪,就敢独自骑马来替父亲送礼,着实让人赞叹。我记得我都是十四五岁了才学会骑马。”
这一刻。王墨脸上便有了小小的骄傲。
第二日,王墨并没有直接返回清梧院,而是绕道去了城南的茶庄,借着要报恩的说辞。托娘舅朱逢秋设法将一个名叫喜鹊的孤女送进了白家为奴。
王墨现在想来,当时这么做好像不为别的,只是想早早的留个眼线,防着自己的“媳妇”一长大就被别家的公子抢走了。
若没有白慕谋反的冤案,时至今日,或许自己早就托媒上门去求亲。成了白家的女婿了。只恨命运无常,偏偏父亲会被太子少傅崔平说动,在朝堂上出面请下了白慕谋反叛逆的定罪圣旨,还亲自领着禁军去抄家灭门,彻底改变了他和她之间的身份。
回忆至此,王墨只余憾恨。
喜鹊为报答朱逢秋的救命之恩,以命换命救下了白舒。当白舒以“喜鹊”这个名字踏进清梧院的那一刻起,他在她眼中看见的就只剩仇恨了。
她仇恨所有姓王的人。在她眼里,自己除了“仇人的儿子”这个身份,再没有其他。她自始至终也没能认出这个她曾许诺“我也要照顾你的”哥哥来!
眼睁睁的看着她从被父母娇宠的掌上明珠,沦为仰人鼻息任人践踏的下等婢女,他清楚和理解她所有的悲痛绝望。她故意在他跟前打翻滚烫的水壶,在沐浴室外窗上挂鬼面纸鸢,往他的饭菜里吐口水沫子,在他的药碗里撒泥灰杂尘……她费尽心思的所有报复。他都带着“父债子偿”的赎罪心理,默默的忍受着。
从来都冷清死寂的清梧院,因着她的仇恨,她的算计,她的往来奔走,变得有些生机了。那时的他,最大的乐趣,竟是看她计谋得逞后脸上一闪而过的那份小得意。
也是因为有着她的存在,他开始认真思虑自己的未来。如何摆脱常氏的控制,如何让自己强大到能够守护她。如何替她找出白家冤案的幕后真凶,如何改变自己在她眼中的身份……
直到她咬牙切齿的将他推入冰冷的荷池后,他才庆幸自己几乎以死的代价,换得了一次拨转命运轮盘的机会。他是那样勤奋,那样卖命。绞尽脑汁,竭尽全力,只为一步一步向自己预设的人生靠近。
借王寺村的医药垄断各地的医药市场,假朱逢秋之手经营茶楼、酒肆、陶坊等各种商铺,发展培植商场中各种潜在的利益链条,利用钱财贿赂官员暗中操控影响朝局走向……
在短短的六年之中,他让自己名下的财富远远超过了父亲一生靠收刮盘剥而积累的财物。甚至,在积累财富的关键时刻,他也不惜用类似《娇娥采梅图》那样的赝品去套父亲的钱,索回他作为儿子应该继承的那一部分。正如白舒所言,他不像是一位大夫,他对治病救人毫无兴致,他是一位真正的商人,一位妄图要吞天的贪商!
他以为,只要用心谋划,用心经营,这世间没有自己把控不了的事情。直到身陷沙坑的这一刻,他才清醒认识到:人无法把控自己的命!
这六年来,他殚精竭虑,垂死挣扎,每一日都活得特别累。不说那千曲百折敏感多疑的心窍令他疲惫,单是他每日要在众人面前保持着的那张笑脸,就令他劳顿不堪。若早能预料一切会如此收场,他又何必那般拼了命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