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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桐取出琴匣,搁在木几上打开,发现里面放着的竟是去年练琴用的那把“秋宵”。记得不错的话。这把琴后来是放在白果岭宅子里的,却不知王墨是何时去取回来了。
王墨将此琴一路携带,以他的性子,总不会是想听自己抚琴吧?
联想起云罗早晨的请求,无意识间。疏桐的手指便落上了琴弦。
“铮,铮——”
低沉的琴音令疏桐有些陌生。“秋宵”也是用过两月的,音色虽是静谧清沉,却也还不至于低到这个程度。疏桐从琴匣中取出松香,仔细在琴弦上擦过后,再又拨动了琴弦,却感觉声音还是偏于低沉。
怎么会这样?
疏桐皱眉伸手到琴板下调拧琴轸,手指一触到背面的琴板,便愣了一下。往日光滑如玉的琴面,此刻摸起来竟像是有虫蛀的空洞。她当即将琴身倒转过来,映入眼帘的一幕便令她惊诧不已。
漆色剥脱的琴板之上,密密爬满了蚂蚁一般首尾相接的字符。用手抚摸,便感觉字符凹凸有致,乃是用极其细腻的刀工阴刻而成。
这是阴刻的吐火罗铭文!
疏桐的脑海倏然清明:王墨选购音色低沉的伏羲氏“秋宵”,又在大音坊跟着宋述学习斫琴,在芳兰渚设计夺取“绝响”后又送还石拓,如此种种,其实就是为了以偷梁换柱的方式,获取“绝响”背面的这张铭文!
若不是今日感觉琴声有异,任谁也想不到“秋宵”背后隐藏着这个秘密。只是,却不知王墨用了何种方式,竟连操琴高手石拓也未发现“绝响”底板有异。
看着琴板上密密麻麻的铭文,疏桐只遗憾自己跟着权叔学的是以录形为主的于阗塞语,拿这以记音为主的吐火罗文竟是毫无办法。
王墨携琴入西域,选择的路线是经金城、武威、张掖、酒泉到伊吾,再经鄯善、焉耆到龟兹的西行中道。按理说,直接从南道过且末、于阗西行,离西夜古国的位置更近一些,王墨为何要舍近求远?
权叔临行前委托她将一封书信带给龟兹护国寺的白延,而吐火罗文正是龟兹的官话。这个巧合,令疏桐在疑惑不解中,有了一丝猜疑:选择中道远路,莫非就是为去龟兹寻找白延,请他帮忙翻译琴面的铭文?
直觉告诉疏桐,这张琴板,应该与西夜古国的宝藏有关!
父亲的冤案便是因此琴背后的铭文定的罪。此行若能弄明白这件事,倒也不算白跑路。云罗上车的第一晚,就发现了藏在榻下的琴匣,看来王墨的担忧不假。若是赵王司马伦发现了西行的真正目的,只怕这一路都不得安生。或许,自己应该考虑一下王墨当初的建议?
思虑至此,疏桐便不放心将琴搁在这无人看管的车轿之上了。她将“秋宵”收入琴匣,准备抱回客房。
却刚走下车厢,七儿便上前拦住。她指了指疏桐手中的琴匣,一径抿唇摆手摇头。疏桐解释道:“七儿妹妹,晨间云罗说想听我抚琴,我带回客房去练练手。”
七儿却仍是固执摇头。
却不知王墨往日是如何与她交流的,疏桐不想再与她辩解,抱了琴匣就往客房走去。七儿身影一闪,片刻便又堵在了疏桐面前。手指琴匣,要求疏桐将琴匣交给她。
第一三三章 莲鲤金枝
虽权叔说七儿是王墨救下的孤女,可自那日在白果岭看到司马颖议事丝毫不避讳她,疏桐对她便有些不放心了。
“姐姐,我们回来了。”
两人正在院中为琴匣僵持时,王墨和云罗便回来了。
看清疏桐手中抱着琴匣,云罗顿时乐道:“姐姐要抚琴?太好了,可以饱饱耳福了。”
疏桐和七儿对云罗的话都没有回应,只是齐齐侧目看向王墨。
王墨笑道:“难得夫人今日有这般兴致,就都去客栈茶室小坐片刻吧。”
听闻王墨应允,七儿方退开一步,给疏桐让开了道路。
客栈的茶室位于临江的二楼。这个时辰正是客栈一日内最清静的时辰,几人进去时,负责茶室的小二还是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
几人选了临窗的位置落座,不等茶水沏来,云罗便急急催促疏桐抚琴。
疏桐并不推辞,从琴匣中取出“秋宵”,手指落弦,也未多作寻思,便将那日在金谷园奏过的《幽兰》胡乱弹了一通。
窗外,是浊浪滚滚奔涌不休的浊河,因临得近,那涛涛的水浪之声,不绝于耳。疏桐弹奏的《幽兰》本是琴曲中最净洁无垢的曲子,渺渺琴音与涛涛浪声两相交织,全然听不出什么滋味来。
王墨手执茶盏,望着窗外的浊河,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罗和七儿则专注看着疏桐起伏沉落的手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曲终了,云罗连连拍手叫好。疏桐只是瞥了王墨一眼,不作声色将“秋宵”装进了琴匣。
“公子为何不点评一下?”见气氛有些冷场,云罗便转首询问王墨。
王墨道:“我不懂音律,不敢妄作点评。”
云罗又道:“那赞叹两句总行吧?”
“夫人的琴技师出名家,技艺高超。此间场合,若是换成《浪淘沙》一类的曲子,或许更为适合。”
云罗笑道:“公子,你这究竟是赞叹还是批评啊?”
“赞。而后叹之。”王墨正色道。
疏桐不禁哑然失笑。
随后,云罗将金城市集的繁华热闹描述了一番,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递给疏桐:“姐姐,这金城出金名不虚传,此地金铺的镂花工艺也十分了得,你看这枚莲鲤金枝髻,上面的莲瓣和锦鲤做得好巧致!”
“嗯,确实精致。”疏桐并未接过锦盒,只是淡淡道了一句。
“这是我替姐姐选的。莲花和鲤鱼相依相偎,祝姐姐和公子夫妻情深连理同枝。”云罗将锦盒从几面推至疏桐面前。
疏桐瞥了眼道:“我平日却不爱穿金戴银。这髻子就当是公子送给妹妹的吧。”
“公子已给我送了一枚了。”
疏桐瞥一眼王墨。道:“总不会是一模一样的吧?”
云罗尴尬笑道:“还是有一些差异的。”
“那妹妹就换着戴吧。”疏桐站起身来:“我先回房去休息了。”
疏桐抱着琴匣飘然而去。回想起云罗面上那缕难堪表情,心下竟有些小痛快。
只是,疏桐前脚抱琴入室,王墨后脚便跟了进来。
“公子就这么将云罗姑娘丢在茶室?”疏桐搁了琴匣讪讪笑道。
王墨看着疏桐。面上却没有多的表情,只走近了道:“那车夫可有异常举动?”
见王墨如此,疏桐便也收敛了面上的讪笑,将白日看见那客栈小厮与车夫的对话原样复述了一次。
“他说八盘峡悍匪横行?”王墨眉梢微微皱起。
“没看错的话,他确实是这个意思,建议从西城门出城,绕行三岔口。”说罢,疏桐又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公子可派人去街市上多找几个人打听一下。若那八盘峡果真有悍匪,我们就是绕行半天一日的,也未尝不可。”
“嗯,桐儿说得有道理。”
见王墨要出门去,疏桐问道:“公子。可是你让七儿整日守着这张琴?”
王墨停步转回身来,唇角勾起一丝笑容:“桐儿发现此琴的秘密了?”
“奴婢眼拙,却是云罗姑娘发现的。”
王墨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真是她发现的?”
疏桐却转而道:“我们此行取远路去龟兹,为的是找高僧白延翻译琴背的铭文?”
“桐儿虽然明白的迟了点,却终究还不算笨啊。”王墨走近疏桐,揽臂将她拥入怀中道。
自王墨与云罗同行同宿以来,疏桐总觉得他身上有股暧昧不清的脂粉气,窒闷逼人。她抬手撑开他的胸壁,想与他保持距离。
“仔细隔墙有耳。”王墨手臂加力,将她牢牢箍在怀中。
明白王墨话里的意思,疏桐却也不再挣扎,只是仰首继续提问:“这么说来,权叔托我转交的感谢信,其实是为我们引荐的书函?”
王墨垂下头,唇瓣几乎贴着她的耳鬓道:“正是。”
“那段铭文和西夜国的宝藏有关?”
“不错。”
“听权叔说,铭文记载的大致内容是‘绝响’数度易主的经历,莫非‘绝响’的某任主人是西夜国的?”
王墨却道:“桐儿,今夜我与你同宿,可好?”
王墨的声音显得有些喑哑,柔软的唇瓣和着温热的吐息轮流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