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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外围重新构筑防线。弟兄们,为了国家和民族的生存,这是不得已的牺牲啊!咱们的家人死在日本人手里是死,死在黄河里也是死,横竖是一死,咱们要把这笔账记在日本鬼子头上!把这笔血债从战场上赢回来!打仗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兵,只要有咱们在,咱们早晚会打回来!磕完头,都跟我走!”
老旦清楚地看到,大串的眼泪从团长脸上滑落。团长从马上跳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向黄河的方向喊道:
“俺爹俺娘!儿子不孝,不能来救你们,也不能替你们收尸!等将来打跑了日本鬼子,俺再来给爹娘堆坟,给爹娘烧纸了!”说罢,麻子团长放声大哭,声盖四野。
两千多名战士全都跪了下来,有的相互抱头痛哭,有的面向北方磕着头。一会儿,有战士开始放枪,很快枪声就响成了一片。老旦也止不住大哭起来,想到家里虽然不会被黄河水淹了,却不知自己能不能回家?要是命大能回家,却不知家还会不会在——鬼子这般攻势要继续下去,直奔西北方向去,家乡难保不遭殃!眼下这进也不是,退也不行,究竟该如何是好?
花园口大堤被炸开后,日军进攻部队果然被挡在了一望无际的黄泛区外面,大量的装甲和辎重都泡在了泥里。日军不得不中止由北向南的攻击计划,国军暂时不用担心日军长驱直下了,各方面军安全撤退,一部分退入河南西部,一部分进入了武汉外围。
麻子团长带领部队向武汉撤退。
部队在一个深夜进入了武汉城防。老旦惊奇地发现,整个武汉已经变成了一座大兵营,到处是驻扎的部队,身穿不同的衣服,说着不同的口音。整个武汉彻夜灯火通明,几百万人在武汉外围构筑着工事。他更是第一次惊喜地看到了自己人的飞机编队沿着长江飞过,第一次看到了游弋在江面上的中国舰队。所有一切都表明,武汉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老旦从麻子团长的参谋那里得知,国军一共有7个兵团,18个集团军,97个军集中在鄱阳湖、大别山、幕阜山、长江两岸的山川湖泊和港汊等天然屏障之中,正在积极构筑工事。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们进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战场,武汉保卫战将是自徐州会战之后一场大规模的、具有决战意义的战役。
老旦所在连队被分配在长江南面的一座高地上,和另外五个连队固守这里,以狙击从长江逆流而上,可能在南岸登陆的日军。他们身后,是37军构筑的钢筋混凝土环形防御工事。令老旦十分欣慰的是,位于纵深阵地内的重炮团可以直接覆盖高地下面的登陆点,这六个连的火力配置空前密集,足以覆盖江边的每一寸土地。长江里炸毁的货轮有三四条,足以挡住敌人的军舰,鬼子想上岸只能用小船。江岸的工事异常宏伟,一米多厚的钢筋混凝土看上去坚固无比,巨大的炮口一排排地伸出掩体。武汉外围阵地据险而守,已经完成了连绵不断的永久性工事,弹药堆积如山,后备军力充足。
整个战线上,军队和百姓们昼夜不停地工作着。武汉来的各色慰问团也不时过来给大家表演一些戏剧和舞蹈。别管是啥,老旦统统看不懂,只觉得台上的女子个个模样俊俏,屁股不小,惹得下面的东西梆梆乱跳。最让他们心里有底的,是天天都排着小队挑着扁担,举着大旗前来慰问的市民和学生们。士兵们从他们眼里看到了信任和希望。这种从未有过的热烈团结的抗战气氛,让老旦渐渐淡忘了灾难的黄河带给他的伤痛。他真恨不得明天就看见鬼子上岸,狠狠地过把瘾,把鬼子们打个屁滚尿流。上面三天两头地开会,下达很明确的作战指令。老旦也逐渐有了些做长官的心得,开始关心下属的吃饭穿衣生辰籍贯,天天视察和了解二里地见方阵地上战士们的情绪。令他高兴的是,大家都开始把他尊称为“老连长”,省去了那个“旦”字。
7月中旬,不断传来前方的消息,武汉外围的兄弟部队和鬼子已经开战,阵地上每天能看到几十架自己人的飞机晃来晃去。战斗仿佛随时可以发生,却总是不来,大批的伤病从下游运回来,却没有什么确凿的信儿。战士们有点像被打足了气的皮球,撑着鼓鼓的斗志无处发泄,难免心烦气躁。用来鼓舞士气的高音喇叭整天唱着雄壮的军歌,听得多了耳朵也很不舒服。慰问团突然变得少了许多,也没人来唱戏了,最后香烟和擦屁股纸都不够用了。就在人们焦躁得有些丧气时,战斗终于不期而至。
晨曦中,共军的阵地已经清晰可见。他们的骑兵跑来跑去,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老旦活动了一下快冻僵的四肢,喝下一口在怀里焐得热乎乎的白酒,拿出梳子梳了梳头发,又把它小心地放进兜里,开始在战壕里例行巡视。战士们个个脸色蜡黄,神情麻木地各自忙活着,有的在卷烟抽,有的在看共军的图画传单,有的趴在阵地上检查着自己的枪弹,还有的正拿着个罐头盒子找地方拉屎。阵地前面一只肥胖的鸟正在打盹,被人们拉枪栓的声音惊着了,哗啦一声飞了,扑棱的翅膀让这片死寂的阵地有了一点生气。
忽然,地平线上一片耀眼的亮光闪烁起来,紧接着大地传来一阵浑厚的震动,天空泛起一片隆隆的混响,顷刻间,天边的朝霞仿佛被一串串火焰撕裂了一般,密密麻麻的炮弹带着哨音,如雹子般朝国军阵地砸将过来。
共军的炮火咋就这球邪乎呢?
老旦和他的弟兄们钻在战壕里挖出的小洞里,感觉自己像是被锣鼓驱赶的兔子一样心惊肉跳。天上落下来的炮弹什么都有!以老旦多年的经验,他认得共军打的炮有日本的,有国军的,有美国产的大屁股没轮子炮,还有一种听都没听过,像是村子里谁家办大婚的时候放的土鳖子炮。老旦怀里趴着一个抖得筛糠一样的安徽亳州小兵,一股骚热弄湿了老旦的裤管——这小子又尿了。老旦忙拿出梳子给这没几根毛的小兵梳了梳头,让他终于镇定些了。外边的炮火交织成一片巨大的混响,震得老旦的耳鼓快要崩裂。在这个寒冬的早晨,在离家最近的战场,老旦又一次感到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此役之前,老旦从未和共军打过照面。打完日本时,老旦就觉得苦日子应该到头了,全国上下一片欢腾,他已经在打探回家的路线,询问板子村的情况了。可是没过几天,部队又受命朝着东部进发,说是去接受日军的投降。老旦心中疑惑,他们投降也这么着急?犯得着半夜急行军往过赶?路上听团长说,共军也有部队,一直藏在鬼子占领区,如今也在撒开两腿和国军抢地盘,所以必须先占住窝才能够回家。老旦弄不明白了,共军不是土八路游击队么,他们抢城市干啥?日本鬼子不是向国民政府投降么,他们操个啥心?国家不还是原来的国家么,怎么有人能抢呢?
37军的一些河北弟兄从东北回来,说国军几十万人愣是没抢过共军,东北三省如今已经姓了共!共军在他们眼里,打起仗来比他妈小鬼子还要玩命。让东北国军不可思议的是,鬼子前脚刚走,苏联的红毛子也还没走干净,共军从哪里一下子冒出来那么多军队?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几杆破枪几门山炮,就敢拉开架势漫山遍野地扑向国军占领的东北城市。国军几个集团军被包了饺子,要不是从营口跑得快,几十万人说不定就都被共军包圆儿了。老旦听得心惊肉跳。这么厉害的对手,鬼子刚走又接上一个,这苦日子哪还有个头?当听说共军不像小鬼子那样杀俘虏,还给好吃好喝,你不想打仗了就给你盘缠让你回家时,他心里又觉得怪。这是什么兵,打仗比鬼子凶,做派咋和鬼子两个样哩?好多37军的弟兄早就没球个家了,不少人投奔了共军。又听说共军每占领一块地盘,就会发动老百姓张罗着闹土改分田地。老旦听了没闹明白,就问那是不是和长官说的一样,所有田地家产都充公,老婆混着睡?河北弟兄说混个球哩,共军让自由恋爱,你想多要一个就毙了你,你家有个球的家产?共军还把财主家的地给你种呢!
老旦心里寻思着这些事,鬼子投降得太突然,像做梦一样。这情形以前也没见过,一时还琢磨不明白共军闹土改到底是干球啥,这共军的炮弹就飞了过来。昨儿个冲上来的共军有几个被撂倒的,有人用俺的家乡话喊娘,里面会不会有同村的人哪?当官的都说共军匪性不改,抗日的时候他们不出头,待鬼子被蒋委员长以空间换时间的伟大战略击败了,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