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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波里斯仍未完全明白哥哥的意思,但他已经不想违背承受着巨大痛苦的哥哥。除了让哥 哥顺心,他已经没有什么奢望了。
波里斯点头称是,而耶夫南重复几遍同样的话,希望波里斯能遵守约定。那时一心想让哥哥 高兴的波里斯还不明白与即将死去的人所作的约定到底有怎样分量。
那一天耶夫南仍努力让自己不要入睡。一想起最初的病症是在睡着的时候发作的,他就不由 得感到害怕,如果症状已经恶化的自己在睡觉的时候再次发作的话将会做出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甚至不敢再想下去。波里斯在篝火附近睡着了。耶夫南用他那通红的眼睛注视着弟弟, 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
但他已有四天没有睡觉了,不可能那么容易忍住不睡。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超出常人所能 承受的极限了。他逐渐进入昏迷,已经无法确切分清现实与梦境。他保持这种状态一直熬到 了半夜。但已经处于无法分辨一切的状态。
似梦非梦中耳边传来声音,口中暖暖的气流使他颇感舒适,仿佛妈妈的声音。
“没关系,哥哥,好好睡吧……休息也没关系。舒舒服服的……”
仿佛躺在草地上沐浴着温暖的阳光,仿佛将疲惫的身体放在柔软的床上,仿佛浸泡在温暖的 雨中,周围的世界顿时变得如此平和。整个心灵瞬时间融化,同时他也明白一个事实。
睡眠是无法解决这个痛苦的现实问题的。
现在他能清楚的感觉到弟弟重新回到自己旁边的位置上准备睡觉。精神如此清晰而明亮。他 非常清楚自己所要做的事情,现在所剩下的只有一件,这是他能为弟弟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现在就是时候。
波里斯在朦胧中看到一个模糊而闪光的影像。
是哥哥吗……有个人用一把剑和一只手在挖泥土。因为实在是太奇怪了,所以他认为那一定 是在梦中,迷迷糊糊的精神掩盖了眼前真实的景象。
最后的这件事,就这么做吧。
晚起的波里斯看到了并非梦境的现实结局。离自己睡着的位置不远的地方,就有梦中见到的 坑,它比半梦半醒中看到的要大很多,挖出来的泥土如小山堆在旁边。
这是一个晴朗的天气。在高处飞翔的云雀高歌晨之曲。和已升起的太阳一起,天空如同湖水 般湛蓝,空气凉爽而清新。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四处张望。
哥哥不见了……还有那把冬霜剑。
少年准备起身,然后停止了动作。少年在想,他看着坑慢慢想了很多次,自己将要面对的现 实到底是什么。
如同粗而尖锐的针扎进心里,他无法忍受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他像一只被矛刺中的野兽, 一边觉得痛苦,一边吞噬着从内心往外涌出来的某种东西。他甚至都不能够正常呼吸,他已 经哽咽得无法说出一句话。
他勉强起来,慢慢移动了自己的脚步。
哥哥闭着眼睛睡着了,就像他一直渴望的那样舒服地,睡着永远无法醒来的觉。仿佛听着长 长的摇篮曲入睡,脸上的表情如此平静。
前胸稍稍往下致命的部位有一个很深的伤口,周围有已经变黑的血迹,但剑并不在那个位子 上。冬霜剑孤零零的被扔在坑的一边。
长长的剑对自杀而言并非最佳选择,这点可以充分想象到。把剑插在地上,纵身扑上去,他 怕弟弟看到难过,就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剑拔了出来。
波里斯看到哥哥的手指因为整个晚上都在挖坑而斑驳、皴裂,他不想为生者增添更多麻烦的 用心却给生者带来了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能走完你的生命之旅,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方式……
少年坐在哥哥的面前,许久没有说话。太阳越升越高,白天的风拂过他的面颊,时间如岁月 般流逝……但少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块石头僵硬在那里,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中天之日缓缓斜下,不久夕阳染红了这荒野的凄凉风景。呼啸而过的风扫荡着原野,吹乱了 少年的长发。就像对待生者一样,风也吹动了拥有苍白面部的二十岁青年的头发,仿佛要安 慰这位不再长大而将永远拥有青春的青年沉睡的面庞。
突然,波里斯站了起来。他脱掉身上外衣,然后卸去了身上的寒雪甲,跳进了坑中。
他拉起哥哥的尸体,将他立了起来,然后将寒雪甲重新穿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已经累得汗流 满面,他那决不放弃而努力的神情有时像一个疯狂的人。但就算是疯狂的人的疯狂举动,但 也绝对不能忽视他脸上毅然决然的神情。
哥哥又平静了,在他最后的归宿里。重新躺下的哥哥身上已经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伤口。白色 盔甲成了白色寿衣。
当有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荡漾的时候,天空中已有星星开始往外探头。
疲惫的一天终于过去,现在是入梦时分,
流星也拖着长长的尾巴回到妈妈的怀抱等待入梦,
不要担心,好好地睡吧,有我守护在你身边,
谁也不能吵醒我的小宝贝。
少年走到坑外,将高高的土堆推进坑中。带有石子的土堆掩盖了穿着白色盔甲、脸色苍白的 青年。
就算漆黑的夜晚如何使人恐惧,黎明终将来临。
忘却艰辛世事,也不要流眼泪。
我会给你一个深深的吻好让你入睡,我会守护在你身边。
在甜美的梦境中,长长的夜晚也即将过去。
被土掩埋的脸已无法再见,就这么消失在这个世界。
新做成的坟墓连坟头也没有,这是一个罕有人迹的荒凉的原野。少年环顾四周,然后将周围 的一切铭记于心。
该离开了。
“好好睡吧,哥哥。”
已经是半夜,但是他没有耽误离开的时间。
波里斯缓步离开那里,没有再回头。但那时在波里斯的身体里跳动的已不再是一个十二岁少 年的心。
自那一晚起,开始了没有月光而冗长的冬季。
第一部 冬日之剑 第10章 萝兹妮斯
群山在俯瞰,苍天在俯瞰。
不知道这条路伸到何方,也不知道山的那一边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只是盲目地走啊走。
季节在变。
影子在变。
“哎呀,我为什么要穿你们下人穿的衣服!”
“可是小姐……没有其他的衣服了呀。”
为了迁就这位已是火冒三丈的小主子的脾气,一群侍从围在身边,连连地卑躬屈膝。服侍这 么一个刁蛮的小姐到遥远的国度去旅行,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无厘头的闹剧,但是主 人都允许了,做下人的只能敢怒不敢言。
或许是上天对这场闹剧的惩罚,他们在旅途上,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麻烦和状况发生。不幸 中万幸的是,一直没出什么大的纰漏,他们此刻已经结束旅行,踏上了归途。
“拿别的衣服来!我可是伯爵的女儿!你们要搞清楚,我怎么能穿着这种衣服出门,会有损我爸爸颜面的。”
如果此刻他们是在他们自己的国家安诺玛瑞这种担心不是没有理由。可是此时此刻,他们离 自己的国家还有将近十天路程,那些喜欢评头论足的王公贵族离这里还有十万八千里。
“可是小姐,这里是郊外,根本没有地方可以买衣服呀。”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国家?”
这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伯爵的小女儿,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所到之处都应该像安诺玛瑞的 首都卡尔地卡那样,大街上到处都有琳琅满目的高级服装店。如果让她穿着那些破旧的衣服 ,她宁可一辈子都不出门,但是碰到这种倒霉的事情,自己也很是无奈。
前一天夜里的一场雨,路面上积了不少水,满是泥泞的道路走起来十分吃力,于是他们在湖 边暂时停下来休整。这时候也不知道是谁的疏忽大意,本该关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门忽然开了 ,小姐的衣箱滚了下来,整个的掉进湖里。结果萝兹妮斯的裙子都被泥水弄得斑斑驳驳,面 目全非。这次旅行中全权负责萝兹妮斯起居的老资格侍女薇拉则发誓,如果被她查到谁是罪 魁祸首,就要将那个人的手腕掰折。这个女子骨骼粗壮,个子高大,体重也超出了一般男子 的一倍,因此,他发下的那个誓言变为实际行动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
“如果不喜欢,就不要换下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