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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吹响了思想解放的号角,使人们开始反思中国近几十年走过的道路,使人们开始正视左倾错误所造成的重大失误,多少年来,惨遭迫害的广大知识分子,开始反思历史与时代所经历过的曲折与坎坷。
我的右派冤案,是在1979年平反的,工厂党委的一个干部,把我唤到办公室去,通知我说,根据上级的精神,对我的右派问题给予撤销。也没说什么对不起的话,也没表示歉意,就是极不心甘情愿地通知我说,原来定的右派,现在不算了,而且,因为我已经25年没有调过工资,工厂决定给我长一级工资,由原来的62元,长到70元,并说这并不是对我的什么补偿,右派问题是没有补偿的,搞错了,改正过来就是了。工厂还通知我说,原来定我右派的档案,已经全部销毁,今后再填写什么表格,不要写曾经被定为右派分子了。
第六部分廿一、迟来的春天(2)
平反右派,一些文学界的朋友又在生活中出现了,朋友们找到我,告诉我应该开始写作了;这时我的右派问题虽然得到了平反,但是胡风问题还没有得到平反,这个尾巴比右派厉害多了。别人可以开始写作了,我却依然没有写作的权利。感谢朋友邵燕祥,当我把自己写的诗作寄给他的时候,他毅然做出决定,在他主编的《诗刊》上发表了,这就是我于1979年发表的诗作:《夫妻》。
北京传来消息,说是胡风问题也开始着手解决了,如何一个解决的办法?解决到什么程度?还得不到任何消息。就在此时,和我在天津同时被定为“胡风分子”的一位作家余晓,给我写来一封信。信中余晓告诉我,自从1957年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他也和我一样被送进了劳动改造农场,后来从农场放出来,又被“下放”到农村安家落户,如今还一个人住在天津郊区的一个小村子里。按照余晓告诉我的地点,我乘郊区长途汽车去农村看他,至此,失掉联系长达20年之久的老朋友,才重新见了面。
余晓老了,一双睿智的眼睛不见了,已经55岁的余晓,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25年的磨难,他没了锐气,对生活不抱希望,多少年来,他总是一个人在土房里面壁而坐,一天不说一句话。见到老朋友,也没有激动,只是呆呆地看了我半天,叹息一声,就再不说什么了。
自然,我们说到胡风问题。余晓告诉我说,天津已经成立了专案组,正在着手调查天津“胡风分子”们的情况,至于如何解决,现在还没有说法,一切都要等中央文件。不过据我们一起猜测,情况只会向好的方向发展,总不会再像过去那样,永世也休想翻身了。
无论如何,情况总是向好处发展,耐心等待吧。
没有过多久时间,有人到工厂找我来了,来人说是专案组成员,也不是通知我什么精神,只了解一下我的情况,我想这可能是先来看看我,证实我还活着。专案组的人告诉我说,胡风问题中央还没有文件,但是他们想先把我解放出来,因为我确实和“胡风反革命集团”没有任何联系。在“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中,我是最好解决的一个。就是这样,也要等中央精神。他们既不告诉我未来一片光明,也没说只许我老老实实,不许翘尾巴的话,至少不再是对待阶级敌人的态度了,甚至临别的时候还和我热烈握手,和我说了许多类如注意身体的话,一时感动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专案组干部来过之后,好长好长时间,又一点消息也没有了。到了1980年的夏天,一天晚上,余晓突然找到我家来了。余晓说,他已经被文联从农村接回来了,说是文联领导说了,无论问题如何解决,总不能再在农村住下去了,先接回城来,等中央精神下来之后,再做安排。
直到1980年8月,我才得到正式通知,说是我的“胡风分子”问题将得到彻底平反,不仅我一个人将得到彻底平反,全部“胡风反革命集团”成员都将得到平反。工厂通知我不必再到工厂“上班”来了,让我在家里等候安排,作家协会人事干部也通知我说,工作问题正在着手安排,还征求我的意见,想做什么工作。
进入9月,我办过种种手续,离开工厂回到作家协会。感激编辑部的老主编万力同志,据说当作家协会领导向他说林希原来是由编辑部送走的,今天落实政策还要回到编辑部来的时候,万力同志当即就表示欢迎我回到编辑部来,而且还说让我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什么时候愿意参与工作,就什么时候到编辑部来工作。
回到协会,发给我400元安家费。拿着这400元钱,我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这许多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多的钱。从财务室领到400元钱,一口气跑回家里,还没进门,就上气不接下气地对我爱人说:“咱有钱了。”我爱人说,这400元钱,千万不要乱花。立即我们两人一起去银行,从此,我们有了第一笔存款。
真是好事一件接着一件地就来了,领到400元安家费之后,文联又给我调了工资,在工厂给我长了一级工资,回到文联之后,由原来70元,调到72元。问题不在于2元钱,问题的重要在于,从今之后,我又算是一个文艺干部了。
1980年冬天,天津市委宣传部正式开会给原来被定为“胡风分子”的同志平反。早早地我们十几个人赶到了市委大楼,被让进一间会议室,大家互相说了一些寒暄话,随后一位副部长走进会议室,说是开会了。这位副部长说,本来今天的文件是应该由正部长宣读的,但是不巧,正部长今天有点重要的事情,他就不来了。随后这位副部长就一一地宣读了文件。轮到宣读我的文件时,副部长拿着文件,一字一字地读道:“中共天津市委关于撤消侯红鹅同志‘胡风分子’问题的决定:1956年,原天津市反胡风运动五人领导小组关于侯红鹅定为‘胡风分子’的决定撤消。1980年1月1日。”完了,长达25年的冤案,就在不到1分钟的时间里不复存在了。宣读过文件之后,这位副部长向大家看了看,只说了一句话:“这些年,大家委屈了。”
散会,大家就从会议室里走出来了。
好在市委离文联机关很近,我和余晓一起走着,虽然我们已经得到彻底平反,但是此时此刻我们的心情比当初被定为“胡风分子”的时候还要沉重。我们被当成阶级敌人吃尽了人间所有的苦,不说一句致歉的话,只开一个会,不到1分钟的时间,恢复党籍、恢复待遇、恢复原来工作。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负有任何一点责任,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此感到一点内疚,我们还被嘱咐要放下包袱,努力工作,把失去的大好年华补回来。
走在路上,一种想法萌生在我的心间,我要说话,我要把这一事件原原本本地向人们揭示明了,我们不能再欠下了历史重债。不可能有人解释这一切发生的原因,也不会有人出来说明这一事件的真相。整胡风问题时,人们那样卖命,为胡风问题平反,人们又是如此地不情愿。我们并不希图有人对这一事件说出致歉的话,我们只是要向人们说清楚,何以发生了这一场践踏人权、践踏真理、践踏法律、践踏国家尊严的可怕事件?如果作为一个当事人还不肯对此说得明了,今后还有谁会出来伸张正义,还有谁会勇敢地站出来揭示这一切的原委?
…………
回到作家协会,朋友们重逢,也没有太激动,长达20年的苦难,人们已经麻木,彼此都不必说得太多,自己的经历,就是朋友的经历。
活过来的人,也是万幸了。原来天津文艺家冯大海,被打成胡风分子关进大牢,“不予起诉”之后,放出来安置到河北省的一个小剧团去做导演,文化大革命不堪忍受毒打,夜里一个人跳到井里死了。
冯大海死得悲惨,造反派批斗冯大海,当场打断冯大海的一条腿,然后对冯大海说,明天再打断你另一条腿,夜里冯大海从牛棚爬出来,跳进井里,造反派找不到冯大海,满天下贴标语:“冯大海畏罪潜逃,罪该万死!”多少天之后,人们发现井水里有一股恶臭,找人下去清理,发现一具尸体,经过公安局法医鉴定,证明是冯大海。造反派英雄又贴出大字报:“冯大海自绝于人民,罪该万死。”
冯大海留下遗腹女儿,从来没有见过父亲,女儿长大,只想看看父亲的容貌,但冯大海一点东西都没有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