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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家-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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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岁那年,她问他:“明明是酸酸甜甜的葡萄酒,为什么翻译成莱茵雷司令?听起来冷冰冰,又有点傻傻的。”
    他说:“木木,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一定要和我纠结酒的译名?难道不应该说点别的或者做点别的?”
    回忆悄然而止,她把酒杯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酒入喉,多层次的果香再一次勾起她对旧时光的记忆:月牙儿弯弯的仲夏夜,充满花香气息的林荫小道,结伴成双的影子,轻盈的心情……
    过去种种,都是那么美好。
    酒精使得大脑皮层放松,思绪也渐渐发散。当林霂结束无边无际的遐思回到现实,时间已经蹉跎了许久,惟有耳机里的音乐在一遍遍单曲循环。
    长时间的发呆导致脖子僵硬。林霂摘下耳机,活动头部肩颈,一偏脸,瞧见萧淮目不转睛地看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旁边的桌板上还搁着几份文件。
    作为医生,她非常熟悉各种奇奇怪怪的临床波谱图,乍看见电脑屏幕里起伏的蜡烛图,难捺好奇多瞄了几眼,不凑巧,萧淮抬头,目光和她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
    他的神色有点意外,仿佛逮了个现行。
    她很想别开脸,但是如此一来间接证明她在背地里偷窥他,不禁犹豫了。
    四目对望,林霂败下阵来。
    她不喜欢长时间的眼神接触,本能地并拢双膝,身体往后缩。
    萧淮合上电脑,在文件的末页签字,递给美智子。整个过程他用的都是左手,动作从容老道。
    他转过来,“林霂,我想和你谈一谈。”
    “我现在在休假,不想谈论洋房的事情,况且我也不会改变心意。”林霂开门见山地拒绝。
    其实在飞机上一看见他,她就预感到他肯定会和她谈论上回被中断的话题。
    萧淮却说:“与洋房无关。我近来工作繁忙,无法与你取得联系。既然在飞机上遇见,我想和你聊会儿,让你多了解我的祖父。”
    “外婆早已去世,不论我是否了解你的祖父,都没有什么意义。”
    话说到这份上,气氛俨然冷场。
    萧淮静静地看着林霂,过了片刻,那双本无波动的眼眸多了几分深沉:“我敬佩苏女士对感情的忠贞和执著,同时我认为她用一辈子光阴等待的未必是我的祖父,可能是一句音信,又可能是一个原因。毕竟在上世纪30年代,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负心事,大多数的人都在颠沛流离。”
    林霂意识到自己想问题过于片面,默默地端正了坐姿。
    萧淮见她的态度有所缓和,岔开一下:“我看见你晚餐几乎什么都没吃,是不是又生病了?”
    这个话题缓解了她内心的尴尬,“不是,我出发前在家里吃了许多零食,不觉得饿。”
    她回想起被空勤收走的餐盘里的熏肉香肠和牛排烧鹅,多讲了句:“好可惜,我只喝了点酒,其它什么都没吃。”
    “我看见了,你喜欢Riesling。”
    他居然连这都注意到了。林霂有些意外,于是请教道:“萧先生,Riesling为什么翻译成雷司令?这名字听起来冷冰冰,又有点傻傻的。”
    面对这个略钻牛角尖的问题,萧淮顿了一两秒,倾身靠过来。
    身体距离的减少导致心理距离的扩大,林霂感到不自在,然而是她主动发问,只能勉为其难忍住往后退的念头。
    他一开口,低低沉沉的嗓音拂落在她的耳畔,“我以为,无论是德意志国家抑或是日耳曼民族,给人的印象总是冷淡刻板,木讷呆滞。”
    这个回答有点出乎林霂的意料,她等他说下去。
    “我看过祖父的日记,他刚到德国时也经常被德国人的木讷呆滞所震惊。某天他去商店买东西,商品的价格是七十五芬尼,他付了一马克,店员居然拿出很多枚五芬尼,摆一枚五芬尼,说一声八十,再摆一枚,说一声八十五。”
    林霂的眼睛睁圆了些:“难不成店员打算摆到一马克,才知道要找二十五芬尼?”
    “对,就是这样。”
    林霂想了德国店员笨手笨脚摆弄芬尼的模样,无语地摇摇头,一转脸,发现萧淮在看着她。
    他好像是在笑,嘴唇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清澈明亮的眼眸噙着几许温柔,让旁人感到亲近。
    此刻的心态有点微妙,她对他的感觉少了一些生疏与防备,和他交流时也不再过分地拘谨自己。
    “萧先生,你的祖父叫什么名字?”
    “萧承翰。”
    “哪一年出生?”
    “1919。”
    “真巧,外婆也是1919年出生。我们的长辈订婚时都只有17岁。”
    林霂与萧淮渐渐聊开来。接下去的谈话内容涉及家族隐私,萧淮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把祖父的生平事迹粗略地写在记事本。
    林霂看见了一段被时光尘封的故事。
    萧承翰跟随父母抵达德国之后并没有如愿以偿地观摩冬奥会,反而听信谣言,前往瑞士躲避战乱。没过多久,父亲萧正甫去世,整个欧洲几乎被德军占领,中国亦陷入对日持久战。
    萧承翰屈从于母亲的压力,不得不在瑞士结婚生子。长子早夭,萧淮的父亲是次子。
    萧承翰与妻子的婚后生活很不如意,时常争吵,争吵的内容几乎都是围绕萧承翰想要回国。
    婚后第八年,萧承翰的母亲去世,萧承翰与妻子离婚,准备携幼子回国。然而国内抗日战争结束,又马上开始了解放战争。萧承翰此时已经是无国籍人士,必须向中华民国政府申请入境许可令。
    入境许可令迟迟没有获批,萧承翰的心情越来越抑郁,加上在瑞士银行工作繁忙,身体健康每况愈下,于1949年因心脏病身故,享年三十岁。
    林霂看完,心里颇不是滋味。
    萧承翰仅活了三十岁,风华正茂时撒手人寰。外婆不知真相,望眼欲穿,等待亡者归来。
    一个阴差阳错的决定,导致一辈子的错过。
    林霂把外婆的故事也写了下来。
    解放战争结束之后,外婆家族的纺织厂被并入公家企业。外婆不愿意闲在家,向上级递交申请,被聘为上海华东纺织工学院的授课老师。
    1959年,外婆作为骨干教师前往湖南师范学院授课。第二年大饥荒,外婆号召师生捐出部分粮票煮成米粥接济灾民,其中就有林霂的母亲。母亲当时年仅3岁,又失去了父母,被外婆领养。
    1966年至1976年,整整十年动荡,外婆被认定为走资派而遭到批斗,老洋房也被没收。外婆数次精神崩溃想要结束生命,在最后关头都极其痛苦地撑了过来。
    1978年拨乱反正,外婆恢复了名誉,老洋房也被市政归还。之后外婆退休,林霂的母亲考上医学院,遇见了林霂的父亲。
    林霂的父母毕业后结婚,次年生下林霂,和外婆一起共同生活在老洋房,直到2006年外婆辞世。
    萧淮看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有些细节我无法理解。看起来,苏女士与你的母亲在国内过得不好。”
    林霂纠正:“仅是其中的几年过得不好。”
    “在那几年,你的父亲是不是也过得不好?”
    “是。”
    “你过得好么?”
    林霂愣住。
    萧淮凝视着她的眼睛,重复:“林霂,你过得好么?”
    明明是个很普通的问题,却像一颗石子猝不及防地直击心底。他的视线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眼神里透出的讯息却少的可怜,让她无从分辨。是质疑?还是闲谈?
    最终,林霂牵动一下嘴角:“我?过得很好。”
    萧淮正要往下问,美智子说了声“打扰了”,在他耳旁低语几句。
    萧淮听完,向林霂投来抱歉的目光,转过去打开笔记本电脑。
    交谈蓦地结束,林霂依旧停留在最后一个问题,难以抽离。
    她旁观萧淮和美智子讨论工作事务,神色稍稍流露出怔忡,旋又回过神转开脸,眼睛一瞬不瞬地望向弦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
    不一会儿,空勤走过来微笑着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把座位放下铺成床。林霂看看时间,接近22点了。
    她摇头,轻声说:“不用,我坐着都能睡着。”
    她说这句话时,萧淮刚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完一个重要决策,不经意地侧目。
    他看见她点开平板电脑里的音乐列表,手指漫无目的地逡巡一遍,选了首音乐,戴上耳机,闭上双眼,准备入梦。
    由始至终,她神色淡然,不带任何情绪。
    头等舱越来越寂静,他能够听见她耳机里的声音,是他熟知的一首古典弦乐,创作于十八世纪,德文命名为《Eine Kleine Nachtmu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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