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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凤宸却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底的慌乱已经消失。
“平身。”她轻道。
“谢陛下——!”
楚凤宸沉默地朝军营出口走,却听见身后一阵极其细微的铠甲摩擦声,还有一个低沉的声音:“陛下。”
她回过头,低声道:“瞿将军。”
瞿放欲言又止,身子一倾,从单膝跪地的姿势变成了双膝跪地,然后,他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剑握在手中,双拳交握,郑重地又行了一个跪礼。
这是一个将军对一代帝皇最高的礼仪,代表着心悦诚服,誓死效忠,万死不辞。史书上曾有记载,前朝只有寥寥数位将军对先皇曾经行过这样的礼仪。楚凤宸微微一愣,朝他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平身,然后转身离开。
其实,有些东西就是这样简单。她天性胆子比较小,和先皇和太祖相比,她简直是优柔寡断懦弱无用到丢进楚氏颜面,可是皇裔血脉,天生帝王,铭刻进骨髓里面的却是想通的东西。治国,齐家,平天下,在这碌碌凡尘中,比生活更加重要的是情感,比情感更重要的是天下。
瞿放是她生命中很美好的风景,可是他太美好,好得像是梦一样。太好的梦,总是不太可信的。
…………
两个时辰后,楚凤宸终于回到宫闱。正晖宫中小甲已经哭红了眼睛,看见她归来直直冲上前,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出声,最后哇地一声哭出了声。
楚凤宸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默默推开了小甲:她这奔丧一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小甲却抱着她的大腿哭得肝肠寸断,好不容易停下哽咽,抽抽噎噎道:“陛下,摄政王连夜召集了宫中御医去城郊军营,说是陛下病了,奴婢、奴婢以为……”
“……”
“陛下,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奴婢也不活了啊……”
楚凤宸忍无可忍推开了小甲,淡定提示她:“朕如果死了,你作为近侍,本来就要陪葬的。”
“可是如果陛下只是被摄政王软禁了,奴婢就不会死了啊。陛下是没看到,昨日黄昏摄政王到宫里找陛下没找着后的神情,简直想要吃人呐!奴婢不肯说,他居然拔剑了!吓死奴婢了,还好奴婢猜准了陛下是去军营……”
“……”
宫女小甲,未来半个月,没饭吃。
…………
第二日清晨,楚凤宸坐在议事殿的皇座上,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跪伏在脚下的文武百官。一整夜深思,她的视线其实有些模糊,只是思维却是灵敏的。从十岁继位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年,五年来她从来没有这样地想把这一盘相互制衡的乱局掀掉过。
沈卿之虚伪阴险,裴毓横行无忌,朝中两党各执五成兵力互不相让,她这皇帝被当做吉祥物放在这个议事殿上已经整整五年。
这是楚氏皇族前所未有之耻辱。
“各位爱卿送来的驸马都尉之人选,朕已经看过。”她慢条斯理,目光轻飘飘掠过底下芸芸朝臣,“我朝中年轻才俊不少,朕颇感到欣慰。朕从中挑选了一个,只是还未和几位摄政的朝臣提过。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殿下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所有人都小心探望着几个摄政朝臣。
摄政王裴毓。
丞相沈卿之。
司律府执事顾璟。
这三人中只有顾璟向来刚正不阿从不参与朝中争权夺势,至于沈卿之与裴毓,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们什么时候会有了坐上殿上最高的那个位置,只要他们想,上面那只吉祥物其实完全不是问题。可是如果突然有了个驸马都尉,这一切就有了变化。他们能同意?
诡异的氛围笼罩着整个朝野,细碎的声音渐渐消停,目光却集中到了几个当事人身上。焦灼的气息丝丝缠绕。
良久的沉寂之后,殿上响起沈卿之温润如玉的声音:“陛下若心目中已经有了驸马都尉之人选,臣自然是欢心的。”
顾璟道:“驸马都尉只要不曾作奸犯科,辱及我朝律法,臣并无意见。”
“这是自然。”楚凤宸干笑,这家伙还不知道驸马都尉不仅没有作奸犯科辱及燕晗律法,恰恰相反,举国上下没有谁比他更熟悉律法的了!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过*裸,顾璟居然低下了头,俨然一副懒得探究的模样。
楚凤宸懒得搭理这只待宰的羔羊,转而把目光投向裴毓,虚伪问:“摄政王意向如何?”
第16章 强抢驸马(下)
摄政王意向如何?
楚凤宸笑眯眯望着裴毓,手却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抓紧了银丝勾勒的帝服。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可是即使很清醒,从小到大铭刻在身体里的恐惧还是轻而易举地把她卷了个透彻。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即使咬着牙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依旧甩脱不掉无孔不入的心慌。
裴毓从她说出驸马都尉几个字的时候就低着头,直到此时此刻被点到了名,他才缓缓地抬起头来,嘴角勾起一弯弧度。
他说:“公主还小。”
楚凤宸暗暗揪了一把衣锦,干笑道:“说小也不小,再有一月就是她十五岁生辰,明年她就会及笄,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了。”
裴毓低笑:“那便等明年再定驸马之人选,不是更好么?”
“朕定下这驸马人选,也不过是定个姻亲约定,并不是结亲,毕竟驸马人品模样皆要上上选,急不得,若是明年再定恐怕又要单个年余……”最重要的是要留给朝臣战队的时间,要调查的要观望的要改阵营的,这一年之内朝中格局最好的发展就是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成为真正的三足鼎立之势,等她亲政之后就能一锅把他们都端了!
“倘若陛下钦定之人选在这一年内结党营私,岂非要祸乱朝政?”
“朕一定会选一个忠贤之士,还请摄政王,放心。”
“忠义?稳定朝局为忠,安定民心是为贤,陛下凭何断定稳定朝纲非权倾天下,安定民心非瞒天过海?”
裴毓的声音极轻,却字字清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把他反对的意思表达得一干二净。楚凤宸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您确定这番话不是在说您自己吗,摄政王殿下?
当然,话不能如此莽断直说。真这样说了,恐怕明天这皇座上坐着的人就该换一换了。
楚凤宸干笑:“其实实不相瞒,朕那妹妹自幼喜好奇闻异事,对朕选定的驸马早就情根暗种。女儿家心事向来难猜,她在闺中日日盼望,听闻朕想要封驸马都尉,连夜带病到朕寝宫偷偷告知朕她的心上之人……女儿家心事难登大雅之堂,倒叫摄政王笑话了。”
裴毓沉默。
楚凤宸的心狂跳起来。
裴毓微微勾起嘴角:“陛下不妨先说一说驸马都尉之人选?”
殿上一片寂静。楚凤宸的目光晃晃悠悠飘过每个人的脑袋顶,忽然发现朝中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沈卿之率领着沈党,顾璟率领着围观党,大家一起看她和裴毓热闹的局面。尤其是顾璟,他的眼里显然已经有了不耐烦的光芒,如果要把他的眼神翻译一遍,大约是“章,今天没敲的,你要不要回盒子算了?”
这状况让她有些恶意的心痒。她站了起来缓步踱到了殿下,绕过沈卿之,笑眯眯站到了顾璟对面。
殿上更加寂静。
“顾爱卿?”楚凤宸眯眼叫。
顾璟:“?”
楚凤宸:“嘿嘿。”
顾璟:“……”
楚凤宸偷偷瞄了一眼这殿上唯一的阻力裴毓,在他甚是微妙的眼神中扬起了下巴,朝着顾璟道:“顾爱卿,和宁公主早就有意你来做这驸马,你意下如何?”
一句话出,满堂静默。
偌大的殿堂上连呼吸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瞿放的眼色一瞬间暗沉如冰,却终究没有开口。他不开口,楚凤宸也移开了视线。
倒是顾木头终于有了一丝丝反应,他诧异地抬起了头,皱起皱眉头。楚凤宸早有预料,毫不遮掩地把眼底的恶意和调戏曝露给他,伸手拍了拍顾璟的肩膀,咧嘴笑了,俯身在他耳畔悄悄耳语:“顾爱卿,朕并不是在征求你意见,你熟读律例,肯定知道抗旨不尊是什么罪名吧?”
顾璟微微往后缩了缩,显然不乐意靠得如此之近。
楚凤宸啪地一记拍在他的肩头,朝着裴毓微笑道:“顾爱卿刚正之名早就远播,普天之下都知道司律府威名,足以当这驸马都尉,不知摄政王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