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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帝都城郊的军营中,无数火把和灯被点燃,因为一个不速之客,摄政王裴毓驾临。
裴毓是什么?如果说在朝廷中他还只是个狭天子以令诸侯的大贪官、大反臣的话,对于军营来说,裴毓是手握燕晗半数兵权的兵马大元帅!是对瞿家兵权觊觎已久的摄政王!他半夜驾临,自然没有人胆敢掉以轻心。
外头大雨初停,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的气味。
接待的将士一面恭顺地行礼,一面拿眼睛偷偷瞄他:早有听闻摄政王疾病缠身,深更半夜一看他的脸更是白得像鬼魅。他极瘦,身姿却是颀长,怀中似乎抱着一个身材瘦小的人。那人一动不动缩在他的胸口,不知道是昏睡还是已经死了……
“找军医,准备空帐”临到帐口,摄政王裴毓总算开了口。
“……是!”
接引的将士如获大赦,踉踉跄跄朝前跑去。不一会儿,这营地的将军瞿放姗姗来迟,在营口抱拳冷道:“末将不知摄政王降临,有失远迎。”
“瞿将军见外了。”
“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是有何要事?”
裴毓低眉看了一眼怀中人,轻飘飘道:“夜露深重,本王想借将军麾下军医一用,治她风寒。”
瞿放缓缓抬起了头,疑惑的目光落在裴毓怀中那人身上,神色微微一滞,忽然上前一步,却被裴毓似笑非笑的表情阻止。
裴毓轻道:“她向来鲁莽,将军应该早就知晓,她独自一人步行回城,将军知道么?”
瞿放握拳,眼眸被阴涩的光芒笼盖。
裴毓却笑了,嘴角勾起一丝揶揄的弧度。他缓缓绕过已经僵硬如雕像的瞿放,在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声吐了一句话:“有些东西,你赌得起,本王输不起。更何况,她快要及笄了。”
更何况,她快要及笄了。
“你说什么!”瞿放陡然瞪大了眼!
裴毓却早就抱着怀中人走远,只留下一个算不得矫健的背影。瞿放的目光紧紧锁在他的背后,血红的眼睛快要瞪裂开来,像是要把他的背后瞪出一个窟窿来——他说,她快及笄……他知道,他知道?!怎么会……怎么可能?
天空陡然响起雷鸣声,闪电划破夜空。
瞿放猛然反应过来,足下几点越过层层阻碍飞跃到了裴毓身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毓微微一笑,仰头看天:“快要下雨了,瞿将军。”
“放开她。”
裴毓轻道:“她在发烧。”
瞿放的手一僵,缓缓落下。
大雨欲来。
…………
军医离开军帐的时候,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晨曦的光芒。
楚凤宸的一夜是在辗转中度过的,迷蒙间她还做了个梦,梦中她终于及笄,穿着漂亮的云裳,梳起最繁杂的发髻,在御花园里绣一卷长长的画卷。一面绣,一面问身边的宫人:你说,本宫的衣裳好不好看?本宫好不好看?却不想身边的宫婢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噗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带着哭腔喊:陛下你醒醒啊,你这是怎么了?
陛下……我?她愣愣看着裙摆上绣着的蝴蝶,结果眼睛一花,那上头的图案居然成了金线盘龙。她吓得站起了身朝前跑,终于在荷塘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
楚凤宸。
燕晗的宸皇。
清晨,楚凤宸睁开了眼睛,她猛然坐起身来,迷蒙着眼在原地喘了好一会儿气,才终于有精力打探这周围的环境。片刻之后,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里是……军营?
她不是已经离开了吗?怎么会……
束胸!
她狼狈地低头去看,却发现身上的衣裳其实是没有换过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它们都已经没有一点潮湿的触感。她犹豫着打量四周,终于在帐中发现了一个宫中烤火的炭炉,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只是如果是有人送她过来,为什么宁可用这样迂回的方法来烘干她的衣裳,而不干脆脱了?
难道有人知道?!
楚凤宸踟蹰着伸手探进衣裳,触摸了下被捆得硬邦邦的胸,心情复杂。
“陛下醒了?”帐外响起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倏地,帐帘被掀了开来,露出一张略微苍白的笑脸,正是当今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裴毓。
楚凤宸:……
裴毓轻笑:“陛下为何在发怔?”
楚凤宸僵硬地抽回了手。她不知道裴毓什么时候站在帐帘外的,如果他看见了,如果他看见了,如果他看见了……
她会选择一头撞死!
第15章 强抢驸马(上)
无言的尴尬在军帐中渐渐蔓延,如果可以,辰皇陛下想要把头彻底地埋到地下去,可是如果楚家先祖真的泉下有知,恐怕会一脚把她又踹上来!堂堂皇帝,居然在一代奸臣面前作出此等……
“饿了吗?”裴毓微笑。
楚凤宸一愣,摸了摸空荡荡地肚子,很没出息地点头。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进食了,久到即使空腹也已经察觉察觉不到一丝丝饿,可是被他一提,肚子很应景地咕咕交叫出了声……她尴尬地低下头,却听见不远处一声压低的笑声。
裴毓放下帐帘出了帐,不一会儿他手上端着一叠精致的稀粥入了帐。
楚凤宸一愣,盯着那一碗清清淡淡的粥,还有粥上漂浮着的一两颗红枣犹豫,眼神中是露骨的嫌弃——燕晗军饷难道已经被贪官污吏克扣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这样简陋的膳食居然端到了她的面前?一碗白粥?国库空了吗?
裴毓了然一笑,端着白粥放到她面前,低道:“还是清淡些好。”
“……朕饿。好久了。”
“饿久了,也不行。”
“……”
裴毓眉目柔和,目光中却带着一丝不可辨驳的意味。这眼神楚凤宸熟悉得很,逼他封官爵的时候,逼她妥协的时候,逼她答应一些莫名其妙的条件的时候,总之这个作死的奸臣反贼狭天子以令诸侯的时候就是这副让人想扑上去就地咬死的神情!
“陛下,请吧。”
“裴毓,朕吃或者不吃,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指摘?”
裴毓眼眸微垂,又倾身端起了那一碗稀薄的粥 。这一次,他直接到了楚凤宸的榻前,森白的手指握住粥碗里的汤匙轻轻搅动,声音如浮云一样的轻和。他说:“其实和宁小时候,臣也曾经这样喂过她。”
普天之下,敢招呼都不打直接坐上龙床的,就这禽兽一个人!可她偏偏什么都不敢做……
楚凤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默默朝后缩了一些。
裴毓浑然不觉,眸光潋滟:“臣记得那时候,公主的个子还不到臣的腰,吃了整整三碗。”
“……”
这倒霉公主,当然就是咬牙咽下一肚子辛酸泪的宸皇陛下本人。十年前那场宫变死了很多人,屠戮平息之后,她的确喝了整整三碗粥,不是因为饿,是因为她不敢停下来。前一个时辰还站在厮杀圈里冷眼指挥着屠戮的杀神,下一个时辰却端来一碗粥,用之前染血的手一勺一勺喂得饶有兴致,还没有撑死之前,她哪里敢喊停啊!!
“陛下?”裴毓已经舀起了一勺。
楚凤宸悲愤绝望道:“朕自己来!!”
裴毓低眸笑了,眼色如秋后黄叶映衬的碧空。
一碗粥终于见了底,外头的日头也已经升上了半空,再不折返可能回到宫闱又是天黑时分了。楚凤宸简单洗漱了下,却迟迟不敢踏出军帐。她现在的脸想必和日常有些不同,虽然不至于被发现,可是就怕万中有一。燕晗国运输不起这个万一。
她茫然地在军帐中扫视,忽然眼睛一亮:就在军帐的角落里,居然安静地悬挂着一顶纱帽?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阮军师的……
她站在纱帽前纠结了良久,终于理智战胜了异样的情绪,伸手够下了雪白的纱帽戴到了自己的脑袋上,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了帐帘。
“叩见吾皇!”
下一刻,震天的叩礼之声响彻苍穹。在她住了一宿的帐前,无数将士齐整跪伏成一片,铮亮的铠甲和尖锐的刀锋在日光下闪动着银光,场面之壮阔,喧天的震响让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震。在数不尽的将士最前面,跪地抱拳的是瞿放,在瞿放身旁站着一袭暗紫,是这天地间唯一没有下跪的人。
瞿放迟迟抬头望向她,目光中噙着难以言表的光芒。
楚凤宸却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底的慌乱已经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