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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日,圣旨下,曾国藩落了个降职处分,匡正的心这才安了;至于答应劳仁的九千两银子,再不提起——他原本就没打算用一万两银子买劳仁的那张臭嘴。劳仁的能耐,欺得了别人,休想欺他匡正。
匡大人的想法是:曾国藩的折子是已经被污溅过的,你劳仁又不是圣恩正隆,你把事情说得再实诚还不是闻风而奏!——你劳仁在皇上那里都成了“恼人”,我还怕你个!劳仁御史却急得火星乱窜,一连找过匡正三次。
头两次匡正还和他应酬,又是让人斟茶又是谈天,还拉了好几个郎中作陪。第三次干脆就避而不见,任你千呼万唤,只推说公事忙,坚决不出来。
劳仁没想到匡正竟然跟他赖账,后又见官报,得知曾国藩被开缺降职了,更是气得不行,人前背后大骂匡正王八蛋。但终于咽不下这口气。你想,御史原本就是吃监察这碗饭的,闻风都可起奏,如今有了把柄在手,曾国藩的条陈又写得那般分明,他岂可白白丢过?狗急尚且跳墙,劳仁自然也顾及不了许多。
劳仁很快便将弹劾匡正的折子一笔一画写好,又把曾国藩的条陈夹上,作为依据,想都没想就递进去;时间已是曾国藩降职两个月以后了。
这日,京师无风,万里无云,一个十分难得的好天气。
一个六十几岁的老者,一身商人打扮,带着四个随从,都是短打扮的那种,悠哉游哉地踱进城东的一家百货商号。见有生意,老掌柜急忙从柜台里迎将出来,两手一抱拳,熟人般说:“爷,您老可有一段时间没来敝号了。——最近都拿的哪家货?”又回头喊伙计:“爷来了还不泡茶!这样慢待爷,生意还咋做!”
老者先在这家商号的货架上环视了一周,眼光便定在汉白玉上,于是静静地问:“这可是正宗云南汉白玉?多少钱一方?”
老掌柜忙伸手去拂汉白玉上的灰,道:“您老看这纹路,这可不是一般的货,是正宗的云南货!全京城找不出二样这般好的货。——您老要它,敝号正常的卖价是二百二十两银子不讲价的,您老是熟客,就按二百一方算吧,我赔在朋友的身上,值!”
老者不言语,只管用眼睛瞧那汉白玉。
“一百八十两?”老掌柜自己降价。
老者仍不语。
“一百五十两!——再不能少了!”老掌柜咬了咬牙,随后又补充道,“上次翰林院修文庙,用的就是敝号的汉白玉哟。——小老儿敢说,质量能超过敝号的没有,满京城您打听,谁不知道咱的货是最好的!——您老还不信?”
老掌柜退回到柜台里,丧气地呷了一口茶,再不言语。
老者一言不发地走出商号,又前呼后拥地向另一家商号走去。
这个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当今天子道光帝。而那四名跟班,其中一位就是肃顺。道光念他功夫好,尽管分在奕身边使用,但应急的时候,还是要传他过来。
又过了十几日,曾国藩的身子因为染了秋气,皮癣又有发作,病到在公事房不能久坐的程度,已是很严重的了。于是就依老例,向侍读学士赵楫请假,想在家里躺几天。那赵楫一听这话,顿时便把眼睛睁圆开来,申斥道:“曾国藩,你才被降职几日就要请假?——你这样子分明是瞧本官不起!——你请假,本官不准,你找文大人好了!文大人昨日与本官打麻雀的时候,还一再夸奖你是大清官员的榜样呢,怎么不禁夸呢?”
曾国藩无缘无故地挨了一顿抢白,口里连说了几个“大人教训的是”,便怏怏地退出来,不知如何是好。
赵楫也是汉官,进身比曾国藩早一年,就因为老父亲进京曾国藩没有到场,四川乡试偏偏又做了曾国藩的副主考,一直耿耿于怀。人前人后,没少讲“曾国藩是靠着穆中堂的柱子爬上来的,曾国藩就是一条满人贵族的狗”这样的话。为避嫌,不是穆彰阿着人来请,曾国藩都不大敢登穆府的大门了。
所以,曾国藩降职以来,一有机会,他就要训斥几句。黄子寿、梅曾亮几次要同赵楫理论,都被曾国藩拦住了。文庆是赏识曾国藩的,见赵楫处处压制曾国藩,几次想说上几句公道话,后见曾国藩没事人一般,加之曾、赵同为汉人,自己一个满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呢,也就把这念头丢开了。
赵楫依然我行我素,专和曾国藩作对,和其他官员到蛮处得来。
曾国藩请假不成,只好硬咬着牙回到公事房,却突然发现案上摆着一份刚刚送到的吏部咨文:“奉圣谕,据都察院左都御史劳仁奏称:工部侍郎匡正,利用文庙修缮一节,大肆侵吞库银。经查实,着即刻革去匡正工部侍郎职分,降三级调奉天府使用。所吞库银,悉数归还,财产抄一半入库,罚薪三年。又谕:翰林院掌院学士文庆,对匡正侵吞库银一事隐匿不报,着由吏部申饬,并停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曾国藩读完这份咨文,病痛顿时减退。
转日,又一份吏部咨文下到各部院:“奉圣谕,据前工部侍郎匡正奏称:翰林院侍讲学士曾国藩居京以来,一贯以结交满大臣为耻,尤其修缮文庙期间,更是专权跋扈、办事糊涂云云。经查实,实系妄奏。着即日起,曾国藩开脱所有处分,升授翰林院詹事府少詹事兼署大理寺少卿。”
曾国藩立时成了正四品京官,成了侍读学士赵楫的顶头上司。
当日午后,翰林院四品以下官员都来叩见,独赵楫请假。
曾国藩告假一月,住进了报国寺。
按大清官制,大理寺少卿可以配戈什哈侍候,翰林院专拨了一名戈什哈侍候在曾国藩左右。
报国寺因为地处京师,每年都有大批的官员来此小住休养,闲房子有的是。小和尚是识得曾国藩的,选了个干净的房子开了锁,跟来的戈什哈就打扫房子往里搬行李。
曾国藩略歇了歇,就让小和尚前面引路去会方丈。
方丈此时正和人谈得火热,曾国藩路过窗下时,觉着屋里客人的笑声有些耳熟,及至走到屋里和方丈打问讯时,却一下子愣在那里。你道这和方丈谈得火热的人是谁?就是他的乡试同年,湘阴举子左宗棠。
左宗棠,字季高,小曾国藩一岁,平生最喜的是与读书人谈论兵书战策。一部《三国》被他读到滚瓜烂熟,诸葛孔明的一部《将苑》,更让他如醉如痴,随你点出哪章哪节,都能对答如流,仿佛己作的一般。湖南举子见他爱读兵书胜过八股,就戏称他为“今亮”,他也就真把“今亮”做了自己的号,专找制印名家刻了一方印,为人题匾作联时都要盖上“今亮”的印记,自称当今诸葛亮也。
当下曾国藩一见左宗棠,先大喝一声:“好你个左季高!”然后才道:“几时到的?”
左宗棠一见曾国藩,也不施礼,就大着嗓门道:“涤生,伯父、伯母可好?我是要学你参加明年会试的,给祖宗挣个大功名。哪知一进这皇城,又是头晕又是发烧,这个样子我怎么能去府上呢?只能先来老神仙处逍遥几日,然后再去请教三五股。哎!涤生啊,我一进京就在客栈里知晓你已由四品官降为七品官,究竟是为哪般事体?我看这大清的皇上也实在够难侍候的了,何必非吃这碗饭不可呢?
——倒不如你开缺,我也不考这三五股了,我们兄弟合开个书院,你专讲三五股,我专讲兵书战策,岂不是好?”
“阿弥陀佛!”一真长老笑着打断左宗棠的话,“曾大人进到禅房,前后只说了两句话,可左孝廉,却已经一口气说了几十句了。——刚才听季高说大人被降了职,该不是与人有了什么过节了吧?大人才高,我三湘的子弟,以后还要靠大人提携呢。——左三官人,老衲说的可是实情?”
左宗棠不服道:“太平盛世自然是涤生的天地,要是赶上烽火连三月,哼!可就说不准谁是人杰了!涤生,季高不是戏言吧?”
“当然!”曾国藩笑道,“左老三乃我三湘中出了名的诸葛孔明,怕将来连在下也要投到麾下吃口饭哩!”
三个人就哈哈大笑起来,左孔明竟然着老脸硬不肯红一下。
当夜,一真长老在禅房摆了桌制作精细的素席。三个人又畅谈了半夜。
第三部分 文庙的修缮和扩建第46节 皆大欢喜
第二天,曾国藩让一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