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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东西,你竟然还留着。”泪水象珠子般滚落下来,她将人偶贴近心口处,心痛到了极致。
多少年了,久远到她自己都快记不得,他却一直象宝贝般贴身存放着。
“这是你送给我的,我怎能丢。”他想替她抹去眼泪,却止不住连连咳嗽,嘴角的血大口咳出。
无问一抿唇,绝然地欲将他抱起,“师兄,我不会让你死。”
阴阳星宿将她按住,摇头道:“别费功夫了,有没有救你比我更清楚。”
悲恸之色溢于眉尖,无问无力地垂下肩头。
她并不会真的对他下杀手,使出的功力也只够抵挡他的出手,可是,对于一个存心求死连抵御都不做的人来说,那一击足够要他的命。
“娃儿,过来。”阴阳星宿朝远远站着的宁天歌招了招手。
无问转头看过去,眸光微黯。
宁天歌的双腿如被灌了铅般沉重,她缓步走过去,然后半跪在他身边。
阴阳星宿的眼眸里流露出温和,不同于对待无问的温柔,更象是亲人与长辈的慈爱。
“娃儿,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我是谁。”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轻声叹息,“我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
宁天歌的眼前倏忽模糊,将脸转向一边,默然不作声。
“当年你母亲私自离开部族,未经我允许便随你父亲去了天祈,之后又……”他顿了顿,话说到一半未接下去,“我当时一气之下便与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并发誓再不管她日后如何,以至于她难产而死都不知晓……”
一口血咳出,他几乎接不上力,呼吸也沉重了许多。
“已是过去的事了,外祖父不必再自责。”宁天歌心有不忍,回头握住他的手。
一声外祖父,令阴阳星宿的眸中闪现欣慰之色,他伸手抚上她的脸颊,之后闭起眼睛细细摩挲一番,又睁眸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才点头,“确实跟阿原长得有七八分相象。”
“外祖父知道我……”
“知道。”他一笑,“一开始我就知道。”
宁天歌惊讶之下随即释怀,以他的特殊之力,看穿她的女子身份并非难事。
阴阳星宿却一敛笑容,无比郑重地说道:“娃儿,跪下!”
她一怔,却并不迟疑,依言跪在他面前。
阴阳星宿示意无问将他扶起,盘腿端坐在地上,咬破食指,将血珠点在她珠链的人面蛇身像上。
血与雕像一接触,便见红光一闪,那刚刚还通红的雕像瞬间恢复了原本的黑色,只是周遭一圈凹下去的细纹却有了红色流光,象是活的一般缓缓流动。
他神情肃穆地看着她,“自现在起,你便是天弥族第三十六代族长。这是族长的信物,望你妥善保管,切莫丢失。”
脖子上的珠链顿时有如千斤重,宁天歌几乎脱口就要请他收回成命另择人选。
并非她想推卸责任,而是她身处乱世,天弥族又世代隐居,她怎能做这天弥族的族长。
“相信自己的能力,你定然可以胜任。”阴阳星宿已看透了她的想法,疲倦地闭上眼睛,不容她推辞。
见他面容已露颓败之色,宁天歌只得应下,“外祖父放心,天歌一定会守护好天弥族,绝不让族人受到外界侵扰。”
阴阳星宿点头,睁开的眸中已是宽慰,他回头看向无问,眼中复又温柔,“情儿,在我走之前,有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无问缓缓吐出一口气,轻柔地拭着他嘴角的血迹,“你说。”
“这几个娃儿,希望你莫要为难他们。”他略略转头,朝着苏屿等人的方向,“那个娃身上的巫咒,你便替他解了吧。情儿,世事多险,世人凉薄,我不愿再看到你涉身尘世,放开这些,还自己一个自在,可好?”
“好,师兄希望我怎样,我便怎样。”无问将他轻揽入怀,用手指梳理他的银发,象一个贤惠的妻子,“师兄,你以前头发比我的还要黑还要亮,如今都白了呢。”
他闭上眼,唇边含笑,轻声道:“那是为了让你能看到我对你的愧悔,对你的思念……”
手中一颤,无问的手中已多了根断发,她细心地将它收起,继续温柔地抚着他的银发,低语,“我已经看到了,也感觉到了……师兄,你以前最在意容貌,现在又怎可如此随意……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它恢复原来的样子……”
怀里的人面容安宁,双眸轻合,象是已经睡着。
无问却恍若不觉,“师兄,我带你离开这里吧,找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我们重新开始……我们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光,我想把它补回来……”
宁天歌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还如何能补?又怎么补?
“祖师姑,我外祖父已经去了。”她心口闷得发疼,嗓子里象是被一团棉花堵得无法呼吸,却仍轻声对无问说出这个残忍的事实。
“不,师兄没死。”无问抬头,语声平静,“师兄是天下闻名的阴阳星宿,又岂会如此轻易就死,就算他想,我也不许。”
宁天歌无声地默视着她。
“你不信?”无问恍惚地笑了笑,从怀里取出一颗珠光色的珠子放入阴阳星宿的舌尖下,之后将他小心地抱起来,“你不信没关系,只要我信就好。”
宁天歌只能沉默。
阴阳星宿自求一死,莫说与他有过刻骨铭心感情的无问无法接受,连她都觉得恍如做梦。
“将苏屿带到屋子里去。”无问转身,抱着阴阳星宿走向中间那间木屋。
她默立半晌,回头朝远处的几人点了点头。
月色黯淡,划落中空,举目间满目疮痍,再不复之前世外桃源的宁静雅致。
谁说世事无常,道不尽人间沧桑。
——
“少主,请节哀。”十数名仆从依次上前向宁天歌行礼。
他们面容沉静,对于阴阳星宿的离世,他们的悲伤深切而沉重,然而他们控制得很好,并不将这种悲伤流于表面,只是深藏在心底,只有一个不经意间才会流露出来。
她略略点头,只是望着那扇紧闭的木门。
苏屿在里面,他们几个都被无问关在了门外。
天色已透亮,她并不担心无问会对苏屿怎样,既然作出了承诺,无问不会反悔。
她担心的,却是无问会对她外祖父如何。
情到极致,亲眼看着心爱之人离世,且死在自己手里,这种痛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如果做出什么疯狂之举,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冉忻尘如她一般默默地盯着那扇门,阴阳星宿的死对他来说也是个不小的打击,那是他一心想拜的师父,是他满心尊崇的人,他此时的心情并非简单的惋惜与遗憾所能形容。
墨迹却不去关心里面的人,而是时不时地看宁天歌两眼,眼里全是探究与好奇。
这么个看似简简单单的人,怎么身世却这么复杂。
木门无声打开,无问走了出来,不过短短一个时辰,她光洁美丽的额头竟已添了细细的幼纹,眉目间也有掩不去的倦怠。
“他睡了,你们暂且不要去打扰他。”她关了门,阻止急欲进内的墨迹,转而对宁天歌说道,“我们聊聊。”
说罢,便自顾往无人处走去。
宁天歌默然跟在她后面。
竹林幽静,大半竹子经不起昨晚的风浪而折了腰,只有少数几根还挺直不倒,两人一前一后踏着脚下松软的竹叶,来到一片地势较高的空旷处。
晨光自林间泻下,微风拂过,纱衣飞舞,更显得无问飘渺若仙,她头上发髻已散,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于身后,背影孤寂寥寥。
“你的外祖母,她是个好女子。”良久沉默之后,她悠悠开口,说的却不是她自己。
宁天歌没有回应,她明白,这个时候她需要做的,只是静静聆听。
“她聪明,善良,性子恬静,从不争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无问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却正好相反,刁钻,顽劣,争强好盛,占有心又强。”
“你外祖母一直喜欢你外祖父,你外祖父也知道,却一心喜欢我。而我,则仗着你外祖父的喜欢,将其他喜欢我的男子全都踩在脚下,将他们贬得一文不值。”她沉浸于回想之中,言语平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可以想见,当初我得罪了多少人,也正因为如此,我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