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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初期,他家在玉泉路政治学院。他这茬孩子成长到大看小说的时候,不分中外,几乎所有作品都成了“毒草”。孩子都有点逆反心态,越不让看,越得看。书借不出来但偷得出来。院里几个高玉宝式的孩子合谋在学院图书馆溜门撬锁,黄新原也在当中。好在那时图书馆管理松懈,已陷于瘫痪状态,经常是大门一锁,管理人员便没了踪影——多半“闹革命”去了。他们大得其手,拣自己喜欢的往家里运,然后换着看。
后来,他父亲受命给军委办事组(由黄吴叶李邱等人组成)讲《法兰西内战》和《反杜林论》这两本书,凭着一纸盖着总政公章的介绍信,可以在中国书店买旧书。他说,他父亲借机廉价买了大量的与两本马列经典不搭界的旧书,不下几百本,光《圣经》就有三种版本。他也跟着看。他父亲曾指着一本《曾文正公家书》对他说:“你可以看看这本书。”这在家长中,是做了一件很不简单的事情。当时曾国藩的头上,顶着 “镇压太平天国的刽子手”的帽子,看他的书,无异于看蒋介石的书。没点见识的家长,躲之都惟恐不及,岂有放任孩子接触“封资修”甚而反动作品之理,更不用说推荐给孩子看了。
再后来,黄新原随着部队子女的大流,参了军,在老挝前线的一个山头上扎营一年。回来时,哮喘病犯了,住在天津的464医院里。那时他身份是大头兵,医院里有个年龄和他相仿的女大夫,已经是四个兜了,人也算长得漂亮,就是有点个性。有一回两人聊天,女医生问他:最喜欢看什么书?他大概说的是《三国演义》。对方抱以不屑的一笑,再问:外国的呢?答:《牛虻》,对方又抱以不屑的一笑。把黄新原问得只好反问她:“那你最喜欢看什么书?”女医生也用反问代替回答:“你看过《战争与和平》吗?”他还真没看过,一时张口结舌,有种“窝脖”的感觉。后来他借到一本《红字》,被女医生知道了,拐着弯找小护士来叫他。那天黄新原正洗着脚,以为是说病的事,没敢耽搁,趿拉着鞋就过去了。女医生表示也没什么事,意思是听说他有一本《红字》,想借来看看。黄新原一听就撺了,这回是正色地一口回绝,好像还说了些“ 别说书是借的,就是我自己的,你也甭想看”之类的话。书还了以后,女医生后来也许意识到那次说话有点伤人,一再道歉,表示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看这本书。到了她也没看上。新原说,现在想起来,当时年轻,有点意气用事。但他从此也明白了一个道理,读书和读书之间,是有高低之分的。为了不致再遭跌份的尴尬,他后来捏着鼻子狂看世界名著。那时就是这样,很多孩子读外国小说,出发点是虚荣心作祟,最终却堕入小说的风情、情节、人物心理活动之中,丰富和成就了他们自己的文化底蕴。
手抄本
读书是一种极具私人化和静态感的生活方式,黄新原的读书生活牵扯了不少孩子,可知当年的读书,有时候确是风行到了一种集体活动。这类经历并非孤证,50年代前后出生的孩子,和书相关的故事素材,是说不尽的。我的同事黄蔚琦也常提这些往事。他曾提到一位画家的儿子在钢铁学院讲《基督山恩仇记》,连着讲了三天三夜,是当年在那一带轰动一时的事情。还有一位名范与中的才子,根据英译本手译《基督山伯爵》,写了六大笔记本,在孩子中传抄。“文革”当中,开了手抄本先河的,也许就是这部翻译作品。后来才有了《一只绣花鞋》、《第二次握手》、《曼娜回忆录》、《绿色尸体》、《别墅魔影》、《第100张美人皮》等手抄本创作作品。我们上中学时,全校盛传一个笑话:某班课间休息时女生留在教室,男生到走廊活动,向来如此。某日有个孩子上课看手抄本小说《曼娜回忆录》(也叫《少女的心》),竟致下课后无法站起来出门,当了十分钟的“党代表”。那时,有孩子看了手抄本,便在院里添油加醋地开故事会。像重庆梅花党的故事,就在北京孩子当中口耳相告,流传甚广,夜里听着还挺得慌,把王光美也搁了进去。孩子手抄的不仅是小说,我们上大学时,听说中文系有个同学70年代抄过苏联作家爱伦堡的一整本谈创作体会的书,此同学早年想必做过作家梦。也是70年代,北京孩子间一度传抄1965年和1972年分别去世的柯庆施和谢富治的“遗书”,真假莫辨。
第二部分:三种精神食粮窗外事
建国后,二三四十年代的老作家大体不再有作为,有个同学称他们是“集体堕落”,仅少数人如孙犁等例外。因而十七年间的小说,有不少出自革命经历丰富的“草莽”之手,还有不少出自工农兵之手。即便是他们的作品,也差不多集体沦为“毒草”。在北京孩子传看小说的同时,这些新老作家的倒霉境遇也在传说当中。事实是,《安娜·卡列尼娜》的译者周扬、《欧阳海之歌》的作者金敬迈、《红旗谱》的作者梁斌、《红岩》的作者罗广斌等人都在监狱里关了多年。没进去的,大多也在劳改之列,被拘在湖北咸宁或天津静海的“五七干校”里。有人说当年全中国的文艺活动靠的只有八个样板戏加一个作家(浩然),不无道理。
《青春之歌》是“大毒草”之一,也是孩子私下传看率甚高的作品之一。当时流传一个故事,有个中学的工宣队队长没收了一本《青春之歌》,回家看了一遍,过两天召开批判会,给林道静下的结论是“破鞋闹革命”。聂元素(聂元梓的姐姐)是从“一二。九”运动中过来的老干部,也曾有过写一本反映“一二。九”运动的小说的打算,好像已经动了笔,因《青春之歌》的出版而打住了。听说杨沫当年得了笔不菲的稿费,在香山附近买了一个院子;又听说白杨和杨沫是姐妹。这都是那时在看《青春之歌》的孩子间传来传去的小道消息。另一部传阅率甚高的小说是《欧阳海之歌》,这本书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是很多三四年级学生的小说启蒙读物。它对低龄孩子的刺激尤大,不少孩子沉浸在军营的故事里而不能自拔,恨自己不马上长大,参军去。他们不会知道,这本让无数孩子的理想“插上翅膀”的小说的作者金敬迈,自1968年以后就被摘掉领章和帽徽,丧失了自由,在秦城监狱一关就是八年。他后来把这段经历写在一本叫《好大的月亮好大的风》的书里。
70年代以后,《高玉宝》、《海岛女民兵》解禁,《桐柏英雄》、《闪闪的红星》出版,高尔基的《童年》第八次印刷。这是几本当年最流行的小说,都不厚,十几万字。《闪闪的红星》的作者是李心田,后来另一位作家王愿坚把小说改编为电影剧本,今天的孩子都知道同名电影,至少知道这部电影里的几首插曲,而对原创小说,恐怕是了无所知。再后来,《连心锁》、《难忘的战斗》、《征途》、《新来的小石柱》、《较量》、《大刀记》等作品纷纷亮相。电台里也重启配套的“长篇小说连续广播”节目。《征途》是根据金训华的事迹创作而成的,在电台播出时,演播者张山与小说里的阶级敌人恰好同名,他等于天天在电台里糟践自己。《海岛女民兵》后来也被改编成一部著名的电影《海霞》,此片与《创业》一道,惊动了毛泽东,它的作者黎汝青在当时能写东西的作家中,算是有实力的一个,后来还写了以土地革命战争为背景的长篇小说《万山红遍》。《大刀记》一出就是三大本,但反应平平,据说作者郭澄清勤奋有余,灵气跟不上。他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写完了《大刀记》,又写《千秋业》,此时,他说过这样一句话:“我准备一手托《千秋业》,一手托骨灰盒。”
第二部分:三种精神食粮《水浒》情结(1)
1972年,是一个值得爱书人称道的年份。这年4月,四大古典文学名著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公开再版发行,都是竖排半繁体字的那种版本。《红楼梦》的注释者是启功,这已经是第九次印刷了。《水浒传》是七十一回本的,当时距评《水浒》的运动尚有时日。把这四套书全买下来,也不过十块钱出头。它们的出版,最大的受益者,是60年代出生的这拨孩子。我们刚好到了读这些书的年纪,没被耽搁,就可以不必藏着掖着而放心地猛看。那时男孩都爱看《水浒》,没有谁能数得清自己看了多少遍,不少孩子背得出一百单八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