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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科多?” 康熙并没有回身,忽然道。刚刚闪进寝宫的隆科多一怔,略一迟疑,趋前几步,跪下道:“奴才在。”康熙慢慢道:“已经三鼓了罢?”隆科多道:“是,奴才隆科多特来护卫。”康熙道:“外面情形如何?”隆科多道:“无事。”康熙道:“既无事,这里不用伺候,你可退下。”隆科多道:“是。”
圣旨,任何人不能违抗。奇怪的是,隆科多一动未动,没有一点退下去的意思。
康熙皱了皱眉:“你还未走?” 隆科多道:“奴才有事上禀。”康熙道:“你说。”隆科多道:“皇四子雍亲王胤禛奉诏来见。”“什么?”康熙惊讶得扬起了眉毛,道:“朕何曾下过诏书?”话音未落,门帘一挑,雍正已跪在康熙面前。
三更半夜,不召而至。难道雍正忘了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难道这是小心谨慎、活了四十五岁的雍正做出的事情?
紧张的沉默,过了很久,康熙沉着脸,道:“你不在天坛斋所持斋备祀,来此做甚?”
“儿臣得知皇父病重,五内俱焚,遵旨驰赴宫中见驾。”雍正道。
康熙道:“你一日数次派来请安的人,有没有将朕的谕旨带给你?”
雍正道:“有。”
康熙道:“你是不是知道朕的病一日好于一日,如今已近痊愈?”
雍正道:“知道。”
康熙大怒,道:“既如此,你们岂非矫诏!你们岂非撒下弥天大谎!”
雍正道:“如若皇父今夜病重,臣等即非矫诏,即非撒谎。”
康熙冷笑道:“朕如何病重?”
雍正道:“儿臣得知皇父病重,五内俱焚,遵旨驰赴宫中见驾,特熬参汤一钵,侍候皇父服用安寝。”
康熙脸色铁青,道:“你知道朕一向不服参汤。”
雍正亦铁青着脸道:“那便是十全大补汤,横竖一样。”
康熙声色愈厉:“朕若不服呢?”
雍正不语, 隆科多趋前两步,剑尖已斜斜指向康熙的咽喉。
康熙气得指尖冰冷、呼吸急促,半晌,方高声道:“反了!来人!”
雍正淡淡道:“无人。”
康熙道:“无人?御园、大内、京城、九门警戒森严,固若金汤,只怕你们进得来,出不去。”
雍正道:“不错,只是这御园、大内、京城、九门,恰巧都是隆科多的人。隆科多,恰巧是儿臣的人。”
康熙对隆科多道:“他收买了你?”
隆科多不语。
只要是人,都喜欢为今后长远稳固的利益着想,都喜欢既得金钱,又得权位,隆科多亦是如此。
康熙忽然大笑,笑声奇诡怖人。他说:“好,好。朕竟看轻了你,以为你不过中人之才,让你瞒了朕几十年。朕本为储位时时烦恼,幸而老天有眼,保佑朕有你这样雄才大略、忠孝两全的儿子,大清朝后继有人了。来来,把你的大补汤端上来,朕服了,也好睡个安稳觉去。”说着,竟笑出了老泪。
雍正也泪流满面,但还是颤抖着捧上汤钵。
康熙凝视雍正,眼中现出奇怪复杂的表情。良久,他舒心地长出一口气,像卸下千斤重担,从容地接过汤钵一仰而尽,随即陷入昏迷状态。
两个时辰以后,诸皇子同时接到康熙病危即刻进宫的谕令,奉诏赶到,然均被引到他所,等候召见。一两个皇子心急如焚,想出去打探消息,立刻被侍卫挡了回来。这岂不是被软禁了?皇十四子允禵远在西线,鞭长莫及。皇八子允禩、皇九子允禟等隐约感觉到这其中藏着可怕的秘密。但他们有再强的势力、再大的能量、再多的党羽,也无法集结、组织,也无济于事。正当他们坐卧不安,扼腕叹息的时候,康熙宾天的凶信传出,接着是宣布雍正承继大统的传位遗诏。
木已成舟。
诸皇子被这突来的变故惊呆了,甚至顾不上举哀。允禟突至雍正面前,箕踞而坐、怒目而视、傲慢无礼;允禩于院外依柱,独立凝思、激愤异常、万事不理;在大内值班的允礼于西直门大街碰见隆科多,得知上述消息,竟惊骇至类似疯狂,逃回家去。
而所有这些人,在后来雍正亲自编纂的《大义觉迷录》中,都曾亲受(!)康熙遗诏,成了雍正正当继位的见证人。
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十一月二十日,雍正登极,下即位诏书,以明年为雍正元年。
心口的伤疤(1)
雍正赢了,仿佛中了一张人生的彩票。但这彩票烫手,不管是正当继位还是阴谋篡位。他高居皇位,四面都是怨毒、嫉恨、轻蔑的目光,人人都抱着拒不承认他的态度,都认为他是谋父篡位的野心家。
雍正曾经漠视这一切,曾经在同对手的生死较量中、在以铁腕镇压对手和他视为对手的人的血腥中,体验胜利的狂喜。但当雍正没有了对手,终于一个人孤坐在皇位上时,所有原被皇权强光遮掩的恩仇怨恨、宫闱秘闻,便有如阴森惨淡的冷雾,弥漫逸出,幽幽缭绕在他的皇帝宝座周围。雍正无法漠视,特别是无法漠视冷雾中他父亲的身影和目光。雍正曾对人说,“心病乃须心药医”,他的心药在哪里?他只有时时感觉心口处一阵阵痉挛般的绞痛在蔓延……
围绕雍正继位合法性的问题,又有雍正是否“逼母”、“屠弟”的问题。
雍正的生母是乌雅氏,康熙先封她为德嫔,后晋封她为德妃。乌雅氏生了四阿哥、六阿哥、十四阿哥三位皇子。其中六阿哥早殇,所余四阿哥胤禛(即雍正)、十四阿哥允禵这一母同胞的两兄弟,正是“夺嫡”疑案的主角。
有学者考证,十四阿哥初名胤禵,后改名胤祯。出师西北被任命大将军王时,便是胤祯,雍正即位以后,又改回允禵。
天下事真是十分巧合,胤禛与胤祯读音相同,有人,包括当时的朝鲜人、后来民国时的小说家等都以为胤禛就是胤祯,而将雍正的名字写作胤祯,四阿哥、十四阿哥又都有个“四”字,这便给人们对雍正改诏矫诏留下了充分想象的空间。
不管怎样,雍正即了位。德妃乌雅氏被尊为皇太后,而皇太后乌雅氏的作为却令人狐疑满腹。
儿子做了皇帝,乌雅氏却不愿接受“天子以四海奉养圣母一人”的威福,竟然悲痛欲绝,不饮不食,想要身殉大行皇帝康熙而去,此事有皇太后懿旨为证。
而当新皇帝雍正登基前依例前来向皇太后行礼时,又遭到她的拒绝,使登基大典几乎无法开场,她言词激烈地表明自己与新皇帝雍正登基没有关系:“皇帝诞膺大位,理应受贺。至与我行礼,有何关系?概免行礼!”
此事也有皇太后懿旨为证,而后不到半年,乌雅氏竟突然崩逝。
怎么能没有谣言!
人们本就忖度,乌雅氏偏爱小儿子,小儿子的皇位却让大儿子夺了去,真是骨肉相残!且本来皇太后的名分堂堂正正,一下变成了篡位贼子封的伪太后,又如何不令她气恼?
关于乌雅氏猝死,人们传言:“皇上将允禵调回囚禁,太后要见允禵,皇上大怒。太后见允禵而不可得,于铁柱上撞死。”“皇上令九贝子(允禟)往西宁去见活佛。太后说:‘何苦如此用心!’皇上不理,跑出来。太后怒甚,就撞死了。九贝子之母亲,亦即自缢而亡。”
对此,雍正进行了激烈的辩驳。
他以“八人同受遗诏”,驳斥“允禵不到,隆科多传旨,遂立当今”的流言,说,若不是亲聆康熙传位遗命,允禩等怎么可能“俯首臣伏于朕之前”?
他以最猛烈的火力攻击他唯一的同胞兄弟允禵,说他“庸劣狂愚,无才无识”;“酒色宣淫,不知检束,以领兵之重任,尚取青海台吉之女及蒙古女子多人,恣其淫荡”;“威不足以服众,德不足以感人”。他甚至刨出了允禵曾党附允禩、几乎被康熙“手刃”的老账。至于康熙欲传位允禵的流言,他说:“允禵历来不受圣祖皇考待见,未尝听到一句皇考称赞他的话。皇考与太后闲谈时曾说:‘你那个小儿子,即给你大儿子当护卫使令,他也不要。’太后宫内人所共知,圣祖皇考鄙贱允禵到了如此地步!逆党说什么圣意欲传大位于允禵,独不思皇考春秋已高,岂有将欲传大位之人,令其在边远数千里外之理?虽天下至愚之人,也知不可能存在这样的事实!只因西陲用兵,圣祖皇考之意,欲以皇子虚名坐镇。知允禵在京毫无用处,况秉性愚悍,素不安静,实借此驱远之意也。”
以上似乎从反面更说明了当时朝野舆论认定允禵是当然的皇位继承人,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