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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射向前,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在街道上飞舞,满城百姓都在这影子前慌乱地逃跑。
狼那罗的黑马追了上来,他的马胸前挂着十来颗血肉模糊的首级,在火光下不停跳跃,露着白森森的牙齿,仿佛还想要张嘴撕咬。
他飞骑追赶一名羽人女孩,如同苍鹰追赶乳兔。青罗紧跟其后。
那女孩衣着华贵,在黑漆漆的街道上奔跑时,能看到一双白色的赤裸光脚在宽大的裙裾下闪亮。她显然是权贵人家的女子,娇嫩的脚大概从没碰触过石头,即便上城的石板路雕琢得光滑,依然留下了她脚上的点点血迹。
凶猛的蛮人狼那罗在马鞍上侧过身子,如同拿住一支轻盈的羽毛一样毫不费力地将她抓起,横按在马背的狼皮鞍子上。她在被抓住的一瞬间,还晃动手臂想要抵抗,但被按在如针毡般的狼皮上,闻到狼那罗身上可怕的血腥味,突然失去了反抗的勇气和力量,于是放声大哭,眼泪随风飞洒。青罗觉得自己滚烫的胳膊上也迸到了几星水花。
狼那罗咧开被蓬乱的黑胡须遮盖住的大嘴哈哈大笑,冲青罗喊道:“少主,不好意思,这姑娘是我的了。”
青罗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拨转骆驼,看到手下兵丁已经把奔逃的几十名羽人追赶到一处街道尽头。那群羽人里有老有少。站在最前面的是位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羽人,穿着的白袍边上绣着金线,虽然在亡命之中,也看得出往日里那副骄傲的模样。此刻他横伸着双手,护着身后两名孙儿辈份的少年,昂着瘦骨支棱的头颅,愤怒地瞪着眼前十来名满身杀气的蛮人。
青罗心中不忍,驱赶骆驼横过自己手下面前,想让他们住手。
他命令还没来得及发出,那老人却怒骂道:“强盗蛮子。”从腰带上抽出柄匕首刺了过来。
青罗促不及防,膝盖上被刺中一刀。灰骆驼往上一跳,转了半个圈子,已经将老人撞倒。它那巨大的蹄子踩在老人的胸口上,发出了可怕的咔嚓声。狼那罗大怒,纵马冲入人堆,狼牙棍左右横摆,早将那两名幼小的羽人头盖骨砸得粉碎,鲜血喷涌而起,溅了青罗一脸都是。
青罗手下的蛮人发出狂热的嘶吼,提刀随后涌上。
青罗眼睁睁看着那几十名羽人杀死在地,几次想要大声喝止,心里头却知道救不了这些羽人,救不了全城的人,也救不了这座城市。他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刀,那把老河络莫铜送他的刀刀头上还在往下滴血呢。
“杀吧,杀吧。”青罗狂吼起来,他抹了把脸,那些血热烘烘的顺脸颊流下,让他的面目变得狰狞难辨。他知道城市所代表的窈窕、温宛、精致如好女子的气质将就此全都烟消云散,即便能重生,也全都与他无关了。
青罗纵着灰骆驼,在火焰升腾如血的长街上踏过。羽人的城市和街道在他的践踏下咯咯颤抖,如直面着死亡与毁灭。
不知道跑了多少路,杀了多少人,青罗发现自己剩下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上城街道上,那把锋利无比的长刀如今布满缺口,如同一把锉刀。
他所在的地势很高,可以看到整个烟火笼罩的上城。
有个人取笑他说:“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厌火吗?”
青罗愣愣地转过头来,不知道谁的血正从他下巴上滑落。
他看到鹿舞正骑在一堵烧剩的矮墙上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青罗抬起手肘抹了把脸,他觉得自己身上燃烧的大火正在熄灭,他清醒了过来,望了望四面的大火,放松了手里的刀子,愣愣地说:“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吧,”鹿舞从墙头上窜下来,“对啦,你胸口还痛吗?活过来的感觉是什么样的?你不喜欢天上的草原吗?你看到仙女了吗?哇,这匹灰骆驼好大啊,它是白果皮的爸爸吧?我开始相信那个傻故事了——喂,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她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断垣残壁,满目仓痍的上城街头上,对着青罗喊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青罗红了脸,幸亏被血糊住了,鹿舞没有发现。
他说:“你还小呢。”
“恩,我确实还小。不过我会长大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去找你,”鹿舞嬉皮笑脸地点着头说,“你的剑我不会还给你的,也许再过许多年,它会帮我找到你哦。”
沙陀青罗忍不住咧嘴一笑。“好啊,我等着。”
“对了,我也送你一样礼物。”鹿舞笑嘻嘻地说,“刺你一剑总是我不对,请你吃东西好不好?”
她从背后腰上扯下一只油纸包裹,扔了过来,青罗打开来,看见纸里裹了只肥烤鸭,金灿灿的皮看上去烤得很香,他被那香味刺激得打了个喷嚏。
“这可是厌火下城的特产,不吃上一次,不算来过厌火,”鹿舞眉飞色舞地说。她打了个榧子,突然拉长了声音喊道,“我身无形,我身无形。”她响亮地喊着,一纵身跃过烧断的矮墙不见了。
这一章不看也行,因为本书事实上已经结束。
那天下午落起了雨,雨水直落了三天,厌火上城的火才逐渐熄灭。
铁问舟站在塔顶上,眼望雨中到处冒起的白烟,扭头对苦龙说:“沙陀终将是我们的敌人啊。”
“说来倒霉,堂堂羽城主,却死在了一小偷手里,他要是知道,只怕在地下要气歪了嘴呢。”虎头这样评价道。
“哦,这小偷也来了么,带上来我看看。”铁问舟轻轻地笑了起来,虽然这笑容不足以冲淡他眉宇间的忧愁。
那是辛不弃一生中最荣耀的日子,一路上碰到的人都带着恭敬和羡慕的目光看着他。那些人可都不是普通人,是影子啊。能被厌火城的铁爷所召见,能被铁爷手下的影子们所钦佩,这一辈子也值得了。他感叹地想。
为了这一时刻,他不但换了件干净衣裳,还在头发上抹了许多油,虽然在梦里已经无数次演练过这局面,真到了铁爷面前时,却连腿肚子都在抽筋。
幸亏那个铁爷倒也和蔼,比他想象得要矮一些,胖一些,看上去似乎还不如龙不二凶狠。如果不是他身后站着那巨人面目凶狠,斧头巨大,见铁爷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嘛。辛不弃一面抽着筋一面想。不行,这么多人看着我呢,我得表现得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他成功地控制住了腿肚子,两只手却开始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
“你就是杀了羽鹤亭的英雄吗?”铁爷用那双仿佛会微笑的眸子看着他问。
英雄?从来没人用这样美好的字眼呼唤过他呢。辛不弃只觉得从心底下乐出声来,连连地使劲点着头道:“是,是,我就是……那个……恩,英雄。不过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如果被他跑了,不免要生出许多事端来,我要好好赏一赏你——咦,你害怕什么?你的手为什么要抖?
“我,我什么都不怕……我没有抖。”辛不弃否认说,连忙将手藏进口袋,于是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
他虽然又是骄傲又是害怕,只是职业习惯作怪,一双眼珠子按捺不住地骨溜溜转动,将塔里门径窗道看了个清楚,末了一双眼睛落到铁爷手中的烟杆上,登时再也离不开了。他眼光倒是好,那烟杆嘴光华流溢,材质绝不一般。
鹿舞不想再住在朱雀楼了,那儿又闷又没人玩,她已经搬到了城外的冰牙客栈住着。
“我真的算杀人第一的白影刀吗?”她总是纳闷地和苦龙重新回忆那一战的详细经历,“细算起来,其实我一个人也没杀死。”
“杀和不杀都不是重要的,控制整个事件的结局才是白影刀最关键的作用所在,”苦龙教导她说,“你还是最厉害的杀手。喂,别再往酒里掺辣椒汁了,真的很呛啊。”
鹿舞、苦龙、虎头,还有那只老不愿意醒的大黄猫,他们就住在那条寂寥时多,热闹时候少的路边上,一起过着慵懒而快乐的日子。一切仿佛都与十几天前毫无变化,只是在冰牙客栈前树着的那几枚投枪前,又新竖了一棵柳木,上面刻着模糊的人脸。
鹿舞的刀法拙劣,看不清刻的是谁,只依稀可以看出那人像的脸上挂着永恒的微笑。
后来,夏天过去的时候,厌火城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只是在月亮很大很亮的夜晚,半夜不睡的混混们偶尔能看见一条黑影,连蹦带跳地玩命逃窜。那人的奔逃不循常规,一会儿上墙一会儿又跳入河里,不过不论他逃得如何快,后面总紧紧追着十来条大汉,一边追一边喊:“连铁爷的烟杆也敢偷,还真是不要命了。”
那道黑影仗着腿长,一蹦一跳地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