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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迹也都成了一团氤氲,看不出起初的秀美。
“金蟾与《礼记》?皇后娘娘这是何意?”赵氏是打小伺候徐婕妤的,见室内无人,言语间也就坦然不讳了。
可惜了一副好字。
徐婕妤摇摇头,索性搁下笔,将那晕染得不成模样的纸笺几番对折,丢进一旁的篓子里,却也没了继续的心思,只坐在案前,抽过一卷书册,目光在书间流转着,随口应道:“六宫之事,你以为真能瞒得过皇后么?”
赵氏略一愣:“皇后娘娘性子温软,怎会……”
“是温软宽厚,却不是可欺。”纤长的手指捻起书角,翻了一页,“当然,也无人敢欺了。”若不然,她又怎会轻易接下这案子?
话已至此,赵氏也明白,这大约是皇后在敲打两妃,然心底的犹疑仍在:“可萧淑妃同武美人,可都是大家上了心的。”后宫之中,位分虽紧要,可更紧要的,是圣心所在。若是得了圣宠,纵你是最末等的御女,也无人敢小觑怠慢;若无宠,纵是最尊宠不过的,也不过是些面儿情的事。
旁的不说,这些年,为何萧淑妃敢这般跋扈骄横,几番落了皇后面子,还不是因为圣人宠着她?
可如今,赵氏却糊涂了,难道皇后真的不怕惹圣人不渝?
虽不曾抬头,可徐婕妤如何猜不透她的所想,只淡淡地笑了笑:“帝后的心思,谁猜得透呢?”
以往,猜不透的只有甘露殿,如今,连安仁殿那位,也再难明了了。
安仁殿里,讷敏静静地坐着吃茶,用花椒、食盐煮茶,她委实喝不惯,便只叫人用泉水清煮,茶饼磨成了细末,喝着虽还有些不舒服,倒也可以凑合了。手捧着一盏薄胎三彩,青翠明艳的碧色,让她不自觉浮出一缕笑:“依宫律行事,难道在你们眼里,大家便是那等是非不分之人?”
三分笑,三分叹,三分戏谑,却是十足的漫不经心。
“哦?梓潼当真这般赏赐的?”甘露殿里,李治自御案前抬眸,扫了眼殿中敛容回禀的宫人,不知怎的,竟笑了起来,“也难为她了。”竟能想出这般九曲十八弯的法子来,“萧淑妃,确实过了些。”
这些年,萧淑妃的性情如何,他自是了然于心,因着自己,六宫之中,亦是顾忌着她几分,便是皇后,也少有斥责训诫之举。却不想——
送老四《礼记》,亏她想得出来!
“替朕跟徐爱卿说一声,明日起先传授四皇子《礼记》罢。”李治顿了下,又补充道,“母子连心,也跟萧淑妃好生提个醒儿,皇后的良苦用心,总该叫她也知了。”
吩咐完了,又忍不住发笑,跟身旁的内侍叹道,“没想到,她竟还有这般玩心,实在是……”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得好笑地摇了摇头,“真是胡闹。”
都是近前伺候的,怎会瞧不出李治此刻的好心情,这话儿与其说是笑骂,不若说纵容来得贴切些,不过,难得主子高兴,哪个敢说半句不好的,只凑趣道:“皇后娘娘的玲珑心思,怕也只有大家瞧得出来。”
李治没有应话,只是眸底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连唇畔,亦是噙着笑。
☆、第61章 武氏定计
当听闻伯父王仁礼求见时;讷敏并不觉意外,平静地起身,出屋,殿前亲迎。
“臣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福。”
“伯父快请起。”讷敏侧身避过;上前亲手扶起;硬是拉着他往主位坐下,又吩咐陆风仪奉上茶点,陆风仪如何不知两人有正事要商议,上了点心后,便将众人撤下了,亲自在门口守着。
笑着寒暄了几句,讷敏便问:“族里一切可好?”
“若无大事;臣亦不敢叨扰皇后。”王仁礼站起身来,正色道,“初一大朝会时,圣人忽下谕旨,赐各家恩荫之位,为庶支子弟所享,连国子监、太学,亦对其通融,不知娘娘可知此事?”
讷敏心中微动,浮出一缕温和的笑:“此乃家族繁衍之兆,一枝独秀总不如百花齐放。”
王仁礼闪过一丝恍然之色,自前番柳氏找上自己,他便心知,自己这位侄女胸中丘壑,却不曾想到……忍不住试探道:“此事,娘娘早已知晓?”
“若真是那等无知的,伯父以为,这安仁殿,我还坐得稳?”讷敏淡淡地笑着,连眉眼间亦是柔和的,却叫王仁礼不自觉地垂手而立,“本宫既出身太原王氏,自然也是盼着家族好的,只是,繁花似锦,不若长青松柏,伯父以为如何?”
“娘娘的意思是……”王仁礼再不敢小觑丝毫,谨声问道。
“本宫如今亦算是极盛,只是,坐得久了,最想求的,也只有长宁二字。”讷敏似有所指地笑了笑,“大家,可是先皇一手抚养大的。”李治性子温和,难道,当真以为他就少了决断魄力?若无这般能耐,太宗皇帝又怎会放心将一手整治的江山交付到他手里?
一提及先皇,王仁礼亦是一震,猛地抬起头,却见讷敏仍是噙着淡淡的笑,目光平静而柔和,似乎,不过是随口的家常罢了,可越是静,越是柔,越叫他心惊,越让他不自觉地低下头去:“臣明白。”
“那恩荫之事?”
“老臣自当尽心竭力,不负皇后娘娘所托。”话到这份上了,除了应允,他还能如何?
见他如此,讷敏亦松了口气,敛去了满身的威势,又道:“此前的武举,亦是本宫提议。若是本宫记得不错,本宫似乎有位族兄,武艺亦是不俗?”
王仁礼刚觉轻松几分,却听她又轻描淡写地丢出记惊雷,失惊道:“娘娘怎能行此干政之事?”
“本宫自有分寸。”讷敏淡淡地答了一句,可言语里的决意,却叫人不免心惊,“伯父不必为我担忧。”从一开始,她的目光所及,便是这个位置,她从没想过要成为李治心仪的女人,但是,国事上的助手和伙伴,是她志在必得的。历史上,武氏能风光无限,除了情意,更多的,是她能襄助李治,是他的左膀右臂,让他离不开也舍不去。
可怜王仁礼一把年纪,经历了无数的风雨波浪,却还是被自家侄女皇后几句话弄得心里忐忑不定得厉害,只得长叹道:“还请皇后顾念王氏一门。”
“本宫明白。”讷敏亦起身,慎而重之地应道,“我亦是王氏女。”
甘露殿里,李治莫名有些心浮气躁,撇开满案的奏折,站在殿外,望着西边的天空出神。王仁礼去安仁殿的事,他自然是清楚的,甚至,还是他默许之下而成的。只是,真的过去了,却又觉不安,甚至几次不自觉地抬起脚步,又生生地按捺下来,只是怔忡地望着天边那片轻烟般的白云,静静地在那里,不动亦不变。
不知怎的,竟让他整个人平静了下来。深深地再看一眼,便回身入殿,如常地批阅奏折,如常地流连后宫。
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惟有亲近的内侍,清楚那一日的圣人,捧着一本奏折,是怎样舒畅而愉悦的神情。
讷敏自不会知甘露殿的变故,当瞧见帝前内侍待己越发恭谨,甚而有些谄媚,虽有些奇怪,却也不曾如何放在心上。自从那日跟伯父谈过一回,又知王家确实如她所愿的那般行事,虽未有大变,可也算有了个不错的开端。从李治这些日子往安仁殿的言谈举止亦可看出,他心里也是满意的。而讷敏,心上的重量,也松散了许多。
只是,当李治谈及前朝,讷敏大多也只是含笑倾听,极少开口的。便是问及,也是左右顾而言其他。她虽有此心,却也不敢有半分表露,实在问得急了,也只是偏过头玩笑一句:“妇人戏言,大家也敢轻信?”
李治亦是笑着摇头,倒也不再强求。只是,越发喜欢来安仁殿坐坐,有时,甚至不避讳地捧着一摞奏折过来。讷敏亦不曾张望过一眼,只是替他研墨沏茶,便安静地坐在一旁,执卷读书。
如此静好时光,更叫李治欣喜眷恋,甚至,私底下与亲近之人感慨:“梓潼,类母。”
而武则天,自是第一个觉察到帝后之间微妙而和谐的改变的,那种似有似无的牵绊,便如纸鹫的丝线,虽纤细,却极坚韧,让她心底的不安越发甚了。此番回宫,许多事,都让她觉得棘手,李治待她虽好,可这般的好,并非她想要的全部。李治确实宠爱自己,对自己的情意仍在,并未消减几分,可她一日日地留意着,却发现,她最想要的,却都在安仁殿。
只是,安仁殿那位,看着温婉亲切,待众妃嫔皆是极宽厚的,可细究下去,却发现,竟不曾有一人与她走得近些,全无亲疏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