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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樘有些赧然地点点头:“记下了。”虽然他来过很多次,可每次都是因着躲藏,这正屋却从没来过,他会四下张望,完全是因为好奇,却不想竟被娘娘夸赞了,叫他越发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只是,下回,可不能这般直白,半点掩饰都没有。”讷敏又补充了一句,点燃了一盏油灯,又点上一支蜡烛,这才把手里的蜡烛递给他,“仔细着些,把剩余的都点上。”
佑樘点点头,依言接过,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一支,回头看她,见她含笑示意他继续,忙又点起了第二支。讷敏站在一旁,看他小心地捧着烛火,把屋里余下的一一点亮,最后,捧着起初递给他的那支,走到跟前,方问道:“可都点起了?一盏都没有落下?”
佑樘一愣,回头又去找,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遗漏了什么,小脸上不自觉露出几分暗淡:“找不到了。”
“都点起了,自然是找不到的。”
“娘娘刚刚分明是说……”
“我说有,你就认定是有了?”讷敏微笑着打断了他的纠结计较,这孩子,自幼在惶惶不安中长大,又是个敏感纤细的性子,也难为他没了自信,从他手里接过烛火,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鼓励道,“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娘娘我也是寻常人,总有记错记岔的东西,这时候就要靠你提醒娘娘了,你不会叫娘娘失望的,对不对?”
看他因自己一言,顿时亮起来的眸子,讷敏嘴角的笑容更温柔了几分:“那么,我的小皇子,现在能不能告诉我,这屋里一共有多少盏油灯,多少支蜡烛?”
佑樘怔了怔,回头看了眼影影绰绰的油灯和蜡烛,半响,才犹疑地开口道:“大概十几支吧。”
讷敏轻轻地摇头道:“一共二十一点灯光,五盏油灯,十六支蜡烛。”说着,走到离得最近的一盏跟前,轻轻一吹,火苗摇曳了两下便熄灭了,她又走向下一处。满室的光亮一点一点暗淡,佑樘心里默默数着,愣愣看着,直到整座屋子,只剩下桌面上的最后一支,也是起初握在他手里的那一支。
屋子的窗半掩着,门也半掩着,本就是极阴暗的屋子,更是幽暗无比。当满屋点着烛火,并不觉得暗,可眼下,随着她一点一点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光亮逝去,黑暗便如影随形地袭了上来。佑樘本就怕黑,如今更是不安,不由自主地往前了几步,想跑到讷敏的身边去,却看到她站在仅存的烛火前,昏暗的黄光落在她的脸上,阴暗不定,连神情也跟着叫人看不真切。
不由又倒退了几步。
佑樘怕极了,这样的娘娘好陌生,好……忍不住扭头往屋外跑,一打开门,屋外的光明叫他结结实实地喘出口气,胸口的憋闷也好转了许多。可还未等他调息好,却听得讷敏在屋里唤他,不由回过头去。
整个正屋只余下一支蜡烛,固执地跳跃着光芒,烛光摇曳里,是娘娘沉静如水的面容。
见他回头,讷敏轻笑起来,扬起手,似要将这最后的烛火熄灭。
“娘娘——”
佑樘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飞似地冲进屋子,冲到讷敏跟前,刚要说话,却看到她抬起的手慢慢垂了下来,转过身,取过一只灯罩,将最后的,也是最初的那支蜡烛罩了起来。
“娘娘您没打算熄灭它?”看着灯罩里的烛火跳跃着,虽然微弱,可仍然透着暖意,佑樘咧嘴笑了起来,看向讷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羞涩,似乎在为自己错怪了娘娘而歉意愧疚。
讷敏摇了摇头;:“你若不阻止,我自然不会停手。而它,自然也会真的熄灭。”
佑樘愣了愣,脸上的笑容僵在了那里。
“三皇子,你需明白,若是自己不努力,不争取,又如何能守住你想要守住的东西?这支蜡烛还亮在这里,是因为你,而不是我。”讷敏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地开口说话,平静地,让佑樘整个人都僵住了。
渐渐的,小鹿般纯然的眼睛里有了光亮,依然清澈,依然明亮,却有了不同于平日的,坚定的光亮。
讷敏欣慰地笑了,微微弯□子,平视着佑樘的眼睛,道:“这便是我给你上的第一堂课,不要因为光亮太微弱而放弃了自己,也不要因为别人的否定而怀疑自己。你是大明的三皇子,记住这一点,我的三皇子殿下。”
佑樘略略挺直了瘦弱的脊背,认真地点头道:“娘娘的教诲,我记下了。”
我定不会叫娘娘失望的。
此时的佑樘虽有些模糊地明白,却仍有些不懂此间深意。直到几年后,当他真正独自面对时,方懂得他的娘娘,为何会在这座偏僻的冷宫,这间昏暗的正屋,给他上了这一堂人生中第一课。
☆、第47章 终见天日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悄无声息,又叫人无法忘却。
冷宫偏殿里;讷敏微笑着;看着书桌上小小的孩童坐得端正;书册合上搁在桌面上;低声吟诵着:“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娘娘;我背得可对?”
“三皇子真是聪慧。”不过两年时间;便从三字经学到了《庄子》,虽不算过目不忘,可如此进度已让讷敏嘉赞有加,极为满意,“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罢。晚了,你娘又该担心了。”自开蒙以来,往来寒暑,不曾有一日落下,从安乐堂到冷宫的这条路,佑樘早已走得熟稔至极,可纪喜儿仍会不安,晨起时悄悄送他过来,等晚了,便会在屋门外等他回去,偶尔回得晚了,便会紧张地一路寻过来。次数多了,讷敏也极少再多留他,总是早早地布置了功课,让他回去。
佑樘偏头看了眼屋外的天色,顺从地从书桌前起身,把书册纸笔小心地整理好,却没有如往常那般跟讷敏告别,踌躇着在桌旁磨蹭了许久,看得讷敏一阵纳闷:“可是有事?”
“娘娘……”也不知怎的,佑樘忽然红了脸,“娘说,今儿是娘娘的生辰,我……我不知道该……”
讷敏愣了下,生辰什么的,她早已记不清了,也没如何深记过,可此刻,看到小佑樘这般情态,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的心意,娘娘记下了,娘娘很欢喜。”
“这个……给您。”犹豫了好半天,佑樘终是从袖子里小心地掏出一个小小的藤编物什塞进讷敏手里,红着脸飞奔地跑开了。
低头细看,却是两条藤草编成了一颗心,有些毛糙的地方都仔细地修剪过,一看,便可知晓定是用了心思的。讷敏不觉眼圈有些酸涩,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一道笑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你是想告诉娘娘这个吧。真是个孝顺的孩子。”
“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安乐堂里,纪喜儿笑着夸奖道,“这些年,多亏了你娘娘在,若不然……你能记着这份恩情,为娘心里也是高兴的。”
“娘,瞧您说的?娘娘待孩儿的好,孩儿怎能忘?怎敢忘?”佑樘抿了抿嘴,小脸上满是坚定,“等孩儿长大了,就给娘娘好好办一场生辰宴,您说好不好?”看着娘娘住在陋室,连自己的生辰都记不得了,却记得他的第一次走路,第一次说话……
“好,怎会不好?”纪喜儿迭声应着,朝着东向的偏殿方向跪下磕了个头,又道,“你的娘娘虽不喜欢这些个礼数,可咱们娘儿俩也该好生给她磕个头。”
佑樘闻言,连忙走到纪喜儿身边,恭恭敬敬地也磕了个头。
这厢母子感恩情重,那边的乾清宫里,成化帝却是形单影只,黯然叹息。
盘龙戏珠云纹的铜镜前,成化帝朱见深看到鬓角隐隐的几缕白发,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朕老了。”
替他梳头的正是门监张敏,连忙用篦子挑起周围的黑发,将那几根银丝掩住,笑道:“皇上春秋鼎盛,如何会老?”
“偏你会宽慰朕。”成化帝摇了摇头,又叹,“朕老了便老了,只可惜却无子嗣可以承继大业,日后……朕实在有愧于先祖。”
张敏手中动作一顿,脑海里不自觉泛起前些时日往冷宫看望时,吴娘娘悠悠地轻叹:“三皇子年岁渐长,若当真长于妇人之手,往后,怕也是……有碍的。”
往后?
何为往后?
吴娘娘的言外之意,他自然也是清楚的,他们能藏匿一年,六年,可难不成还能藏上一辈子?
三皇子,总有一日,是要走到世人跟前的。
张敏的眼神微微闪烁着,又看了眼成化帝发间的银丝,和脸上真切的黯然神伤,忽然,用力地跪了下来,重重叩首道:“皇上,您还有三皇子,三皇子已有六岁,怎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