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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妈妈曾多次让我改为父姓,一旦我牺牲,儿愿遵从母命。望爸爸转告组织。
再:当爸爸站在我墓前的时候,我望爸爸切莫为儿脱帽哀悼,只要爸爸对着儿
的墓默默望几眼,儿则足矣! 这是因为,爸爸脱帽容易使儿想起爸爸“甩帽”。
“十年”中,爸爸每次“甩帽”都横遭罹难!儿在九泉之下,祝愿爸爸永远发扬
“甩帽”精神,但儿却惧怕那常常惹爸爸“甩帽”的年月会卷土重来!不过,谁要
再想给中华民族酝酿悲剧,历史已不答应,十亿人民也决不会答应。看来,我的担
心又是多余的。
儿:凯华又及
一纸遗书,令我荡气回肠! “赵指导员,你……”高干事见我热泪滴滴,有些
不解! 我并非感情脆弱,我在战场上目睹了凯华的大智大勇,此时捧读他的遗书所
产生的激动,是局外人压根不能体味的呀!
屋外传来吉普车响。我和高干事出屋一看,正是军长坐的吉普车,却不见军长
在车中。司机告诉我们,军长从团里又到了营里看了看,他现在已到烈士陵园去了,
一会就到连里来。
我和高干事沿着新修起的路,直奔山腰间新建的烈士陵园。
只见军长站在写有“薛凯华烈士之基”的石碑前,默默为薛凯华致哀。许是遵
照儿子的遗言,他没有脱帽。过了会,他后退一步,庄重地抬起右手,为长眠的儿
子致军礼。良久,他才把右手缓缓垂下……
我和高干事轻轻走过去,只见军长老泪横流,大滴大滴的泪珠洒落在他的胸前
……
“遵照凯华的遗愿,你们给团政治处写份报告,把凯华的姓……改过来吧。”
军长声音嘶哑地对我说,“另外,我拜托你们,给凯华换一块墓碑,把‘薛’字改
为‘雷’字……”
我擦了擦泪眼,连连点头应着。
这时,高干事打开照像机,要为军长在烈士墓前拍照,被军长挥手制止了。
“你,是团里的报道干事? ”
“是!”高干事立正回答。
“宣传凯华一定要实事求是。”
“是。”
“不要在凯华改随父姓这事上做文章,报道中还是称他为薛凯华。”
“是。”
“凯华就是凯华,文章中不要出现我的名字。半点都不要借凯华来吹捧我。”
“是。”
“关于九连副连长靳开来没有立功的问题,请你给我搞份调查报告。”
“是。”
“十天之内寄给我。”
“是。”
“战场上,靳开来打得不错吆”
“是。”
“你俩先回去吧,”军长对我和高干事说,“我在这里再停一会……”
我和高干事离开了烈士陵园。当我俩走十几步回头望时,只见军长低头蹲在凯
华的墓前,一手按着石碑,辕身瑟瑟颤抖。当我们转身朝山下走时,隐隐约约听见
军长在抽泣……
十四
我把凯华是军长之子的事告诉了妈妈,妈妈先是愕然,后是叹息,半晌没说一
句话。
我从妈妈住的屋里走出来,站在营区外的路旁等候军长。不大会,军长从山上
下来了。
军长先看望了梁大娘一家,才来到连部坐下。他让我向他汇报了梁大娘一家的
遭遇,并看了梁三喜留下的欠帐单。他指示让我抽空多跟梁大娘和韩玉秀唠唠家常,
连里要尽量帮助梁大娘一家解决些具体因难,有些长期需要解决的问题,可通过部
队组织反映给地方政府……
开晚饭时,军长亲自去把梁大娘一家请到连部里,陪着梁大娘一家吃饭。军长
让我喊我妈妈一块来就餐,但妈妈推说她身体不舒服,没来……
吃过饭,军长让我带他到我妈妈住的屋里。
“吴大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呀!”军长进门便嚷道,“不过,我知道你吴
大姐是有意躲开我!”
半倚在床上的妈妈忙坐起来,朝军长点了点头。
“我这次到九连来,一是想在凯华的墓前站站,但主要还是想见见你这吴大姐!
不过,有言在先,我老雷可不是来负荆请罪的! ”军长说罢,坐了下来。
妈妈尴尬无语。
“吴大姐,老实对你说,我老雷早有思想准备。准备打完仗后,你哭着来跟我
算帐,跟我来要儿子!”军长点起一支烟,重重地抽了一口,“蒙生虽没死在战场
上,但也是九死一生吆!”
“老雷,您别……”
“不。你听我把话说完。不错,我在电话上臭骂了你一通,我那是忍无可忍!
你可以恨我‘雷神爷’不近人情,但我老雷至今不悔!吴大姐哪,你的胆量可真不
小呀!你出面打电话,你为啥不让我那指挥千军万马的老首长跟我打交道?他可以
给我下指示,让我执行吆!但是,我量他不会,也量他不敢!那种时候,你竟敢占
用我前沿指挥所的电话,托我办那种事,你……你,你就没想想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军长激动地用手指“咚咚”敲打着桌面。压了压火,他接上说,“要是时间后退三
十几年,如果我‘雷神爷’托你大姐办那种军人最忌讳的事,你会咋办?骂我一通,
搧我两耳刮子,那是轻的!给我一粒枪子,算我活该!当年是个啥样情景?‘妻子
送郎上战场,母亲送儿打东洋’吆!那首歌,还是你吴大姐一句一拍教我唱会的,
唱得热血沸腾吆!”
“老雷,您别说了……”妈妈啜泣起来。
“不。我今晚的话多着呢!你这次来,我满足你的要求。我老雷没有忘记我当
年说过的话:有恩不报非君子!没有你吴大姐把我从死尸堆里背出来,我‘雷神爷
’能活到今天当军长吗?!”军长一下拧死烟蒂,站了起来,“行呀!只要蒙生本
人也同意,你这遭来可以把他领回去!穿着军装回去可以,脱掉军装回去也行!我
老雷办事图干脆,这次,我签字!我画圈!”
“老雷……”妈妈哭出声来了。
“但是,签字画圈之后,我的吴大姐呀,我老雷得让你扪心问一问!那么办了,
是报你的恩呢,还是把你往泥坑里推呢? 那么办了,死去的烈士会不会答应? 养育
我们的人民能不能答应?!别的不说,单说四三年秋在沂蒙山的那场突围战,我带
的那个营是整整四百人哪!可—仗下来,当吴大姐你把我从死尸堆里背地来后,活
下来的有多少?只有四十三个幸存者,刚过十分之一呀……”
军长的声音沙哑了。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发湿的眼睛,又坐了下来。他又点起一
支烟,轻轻地喷吐着。
妈妈不停地拭泪,军长看看她,放缓了声调:“在延安整风的时候,我们曾学
过郭老写的《甲申三百年祭》。那时候体会还不深。现在回过头来看,打天下,坐
天下,居功骄傲,贪安逸,图享受,会毁掉一切的!前些年我靠边站,得空啃了几
本古书,我反复诵读过社牧的《阿房宫赋》,杜牧就秦王朝的灭亡,发出这样的感
叹:‘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我们党作为工人阶级的先进部队,当然不可与历代农民起义相提并论。不过,两
千多年封建特权的劣根性,资产阶级腐朽发霉的毒菌,在我们党内还是很有些市场
呵!我们还有没有‘倒退’之虞呢? 是否还要让我们的后人来“哀’我们呢? 这完
全取决于我们自己!”军长抽了口烟,看看我,“经过十年动乱后,现在有人指责
青年一代‘看破了红尘’。那么,我们这些老家伙中有没有所谓‘否破红尘’的?
依仗权势,胡作非为,互开后门,损公肥己……发展下去,不得了哇!老百姓有句
土话,叫作上梁正下梁歪。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做出样子来,咋去教育青年一代?蒙
生现在是功臣了,我不好再批评他。他过去之所以那样,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可
吴大姐呀,难道你这当妈妈的就没有责任吗?”
妈妈含泪点了点头。
军长望着我妈妈:“你八岁卖给地主当丫头,我七岁就给东家放牛。现在给青
年人忆苦思甜,怕是起不到明显作用了。但我们这些老家伙常想想过去的苦。那还
是很有好处的。‘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列宁算是把话说到家了!”军长弹
了弹烟灰,又吸了口烟,“六五年我到北京开会时,和陈老总进行过一次长谈。当
谈到我们当年在山东时,陈老总意味深长地说,在他进棺材之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