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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算 (电视小说)-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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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在天问:“你是阿炳的三爸?”
  三爸笑笑:“就是嘴上喊喊,没什么血缘关系。他家和我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平时他妈经常过来照顾我老母亲,关系很好的。所以,我也想做个好人,帮帮他们的忙。”
  金鲁生没有跟来,他在门口找了个凳子坐下。院子正对一个小卖部。
  三爸指了一下:“那就是我家,我们先去看阿炳,回头再去我家坐。”
  两人往阿炳家走去,织布机的声音越来越大,阿炳妈头发半白,正在埋头织布。阿炳妈一无觉察,楼上的阿炳却已经“听”见了,叫道:“妈,来客人了。”
  安在天寻找阿炳的声音,顿时有一种被窥探的恐怖感觉。
  阿炳妈抬头,慌乱地站了起来:“哟,是三哥,来来来,进屋坐。阿炳刚才又烦你了……”
  三爸:“忙着呢。”
  阿炳妈有种弱者的殷勤:“不忙。乡下人,不忙的。”说着,又是迎接,又是拿椅子的。楼上有收音机的声音。
  三爸问:“阿炳在楼上?”
  阿炳妈:“听收音机呢。”
  收音机的声音忽然没了。
  三爸对着楼上喊:“阿炳,别下来了,三爸上来找你有事。”向阿炳妈介绍着安在天,“这位是安同志,从上海来,专门来看阿炳的。”
  安在天礼貌地:“你好,阿婆,打扰了。”
  阿炳妈:“你们城里人就是客气。……我还是叫阿炳下楼来吧。”
  安在天忙摆手:“不用不用。”
  楼梯在里屋,灶屋很黑。
  阿炳妈朝楼上喊:“阿炳,他们上来了……楼梯口没灯,阿炳用不着的。”
  安在天和三爸摸上楼来。阿炳就站在楼梯口迎接着,由于逆光,他看上去有点儿恐怖。墙上挂着一个人的画像,那人穿着军装,竟然是国民党的军装。安在天一怔!
  阿炳家院对门的小卖部,是那种只在墙上开个窗的小店,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他们进了瞎子阿炳家。”
  金鲁生找了半天,才发现声音是从窗洞里传出来的。
  金鲁生问:“这院子没后门吧?”
  “没有。”
  金鲁生掏出酒壶,喝上了。他和里面的人聊着,像跟鬼在说话,对方嗓门很怪,细细的,飘了出来。
  金鲁生问:“这个阿炳家还有什么人?”
  “就他和他妈。”
  “他爸呢?”
  “他没爸。”
  “死了?”
  “他就没爸。”
  “那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他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金鲁生忍不住站起来,低头往窗洞里看,吓了一跳——是一只晃来晃去的空袖管。
  阿炳妈“咚咚”地从楼梯口跑了上来,惊慌失措地看着安在天。
  三爸给阿炳妈使了个眼色,拉住安在天,对阿炳说:“阿炳,知道三爸带谁来了?”
  阿炳不假思索:“那个不是村里人的人。”
  安在天:“阿炳你好。”
  他的眼角一扫——阿炳妈已经给那张画像蒙上了一块花布。
  三爸:“我们阿炳的耳朵就是好,什么都听得出来,安同志要不也不会愿意来找你,乌镇没有多少人愿意来的。”
  阿炳妈放心不下,还不住地往画像的方向看。安在天假装对画像并没有在意,自己找了椅子坐下。
  安在天:“阿婆,你去忙,不用管我。”
  阿炳妈忙不迭地说:“那我去烧开水。”
  阿炳妈下楼,三爸冲她的背影,喊了一句:“去我家拿些茶叶,我带回来了今年的新茶。”
  灶间,阿炳妈点着一只桑树杆扔进火塘,惊魂未定。
  屋子里空荡荡的,有两把竹椅子,一张木头床。床上乱堆着东西,不像有人在上面睡。唯一像样的是一部老式收音机,很大,放在临窗的桌上。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劣质烟味,一只充当烟灰缸的破碗里,还燃烧着烟头。
  阿炳没头没脑地说:“又打胜仗了,毛主席说得对,他们都是纸老虎……”
  三爸:“他每天都听收音机,什么国家大事都知道。”
  阿炳:“收音机是三爸送的。”
  三爸:“不是送的,是你妈给了钱,托三爸买的。”
  阿炳:“给的钱不够,你添了钱的,收音机很贵的……”
  三爸对安在天说:“这是台旧的,我从罗山手上买过来的。”
  安在天:“熟人,他应该便宜些儿吧?”
  三爸吓得直摇头。安在天明白了,赶忙打着圆场:“是德国的牌子,质量应该不错。”
  阿炳:“三爸,他是专门来看我的吗?”
  安在天:“是,听说你耳朵特别灵光……”
  阿炳问:“你家里是不是有瞎子或者傻子?”
  安在天笑了:“我不会拿你的骨头去做药的,我保证。”
  他把手表交给三爸,示意他进入“正题”。三爸一边掏出怀表,一边说:“阿炳,我要考考你。”
  “考什么?”
  一听要考他,阿炳整个表情就变了,认真、安静、肃然。
  三爸一一递上怀表和手表,说:“这是三爸的怀表,这是这位安同志的手表。阿炳,现在你来听听看,这两块表是不是走得一样快,还是谁快了,谁慢了?”
  阿炳接过表,摸着:“两块表长的不一样……”
  三爸:“是,怀表是放在身上的,手表是可以戴在手上的。”
  阿炳问:“哪块贵?”
  安在天回答:“一样贵……可能也是一样快,你听听看,是不是一样快?”
  三爸:“他听得出来的。”
  阿炳拿到耳朵边去听……耳朵微微在动……安在天看着他的耳朵……
  阿炳高声叫道:“不一样快。”
  三爸问:“哪一只快?”
  阿炳举起手表:“它。但快得不多,一天不会超过三分钟……”
  这是安在天第一次领略到阿炳耳朵的奇妙。
  时间已经不早了,有的人家已冒出炊烟,有妇人正拎着淘洗干净的米和菜,从金鲁生面前过去,显然是回家去烧饭了。
  金鲁生坐在那里喝酒,他守株待兔一样,看着阿炳家的院门。
  小卖部的店主跟他熟了,出来,递给他一盘茴香豆。店主缺一只胳膊,所以晃着一只空荡荡的袖管,还有些跛足。
  店主:“送你的,下酒,不要钱。快吃晚饭了。”
  忽然,弄堂里出现了一群人,主要是小孩和妇女,也有小伙子,他们“叽叽喳喳”地往这边走来,一位妇女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三爸的堂孙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
  金鲁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站起身来,拔脚就往阿炳家走去,结果还是被堂孙抢先了一步,从他胳膊底下钻进了院子,一直往阿炳家而去。
  堂孙高兴地叫了起来:“阿炳!阿炳在家呢!”
  人群涌进院子,大呼小叫着:
  “阿炳!有人要‘考’你……”
  “阿炳,你这次一定要‘考’好,我们打了赌的,输了他娶我妹妹。”
  “阿炳,你一定要输的,我娶了他妹妹,请你喝喜酒,以后还请你吃喜蛋……”
  里里外外好多人,都在围着阿炳。
  三爸对安在天说:“先别忙走,我们也看看,这又要‘考’谁呢?村里三天两头有人要‘考’阿炳……”
  金鲁生也挤在人群当中。
  阿炳一听到有人要“考”他,就很来劲,很高兴,索性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问:“是谁要考我?”
  众人又是七嘴八舌的,把那位抱小男孩的妇女推到前面。阿炳妈对这种事情似乎也很热衷,只有在这种时候,她往往才能在人前得意起来。她搬出一张小板凳,让妇女抱孩子坐下。
  阿炳:“开始吧,叫他跟我说话。”
  妇女逗着小男孩说:“叫啊,叫阿炳叔叔。”
  孩子鹦鹉学舌地叫了一声。
  妇女:“阿炳,你‘耳测’一下,他是谁家的孩子?”
  小男孩才一岁多一点儿,还不会说太多话,穿戴上不像村里人,他去抓阿炳手上的拐杖。
  阿炳:“这是陆水根家老三关林的孩子。关林出去已经九年零两个月又十二天了,直到前年端午节,他才带着老婆回来过一次。他老婆跟我说过话,是个北方人。这孩子的声音像他妈,很干净,有点硬。”阿炳像在背诵,又像是一台机器在说话,似乎这一切早已在他心中滚瓜烂熟,只要他张开嘴,它们就自动淌出来了。
  人们意料之中地四散而去……
  金鲁生则目瞪口呆……
  安在天听三爸说,小男孩其实是生在外面、长在外面的,这还是第一次回乌镇见爷爷奶奶,但依然被阿炳的耳朵听出了根根脉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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