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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做死亡。一直都听说,人死了是要经过忘川的,那里人山人海,全是等着过河的亡者。可是他什么也看不到,感觉不到。周围除了黑暗就是黑暗,虚空一般,连点声音都没有。这让他心里也变得像虚空似的,空空荡荡,任由自己在这样空荡的虚空里僵硬着自己的躯体。
一辈子有多长?
死亡有多长?
虚空有多长?
“咯咯咯……”然后他突然听见虚空里的某一处有阵细细的笑声从黑暗里钻了过来,一直钻进他空洞了很久的耳朵里,“咯咯咯……”好像坏了的木门在力量的作用下艰难而缓慢地发出的那种□。
“咯咯咯……”笑声第三次传过来的时候,竟然已经近在咫尺,朱允炆感觉到有个人在他身边站着,看着他,嘴里发出这种破木门般的笑声。
谁?是谁?谁在自己身边?谁在对自己发出这样的笑?!
朱允炆想开口问,可是嘴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已经虚空得太久了,久得连如何发声似乎都也忘了。
这时突然感觉到一只手在摸他的脸,冷冷的,滑滑的,带着点儿潮湿。缓缓地从他脸颊一直抚摸到他的脖子,然后那只细小的手停在这地方不动了,冰冷安静,像条忘了行动的蛇。
“王……爷……”然后一个细细的,有些熟悉的声音在朱允炆耳边嗡嗡响了起来:“王……爷……”
朱允炆一个冷颤。
几乎是全身发抖地朝那声音过来的地方死死盯了过去,慢慢的,他从那片无尽的黑暗里逐渐分辨除了一丝轮廓,一个女人瘦小模糊的轮廓。
然后那轮廓变得清晰了起来,显出一片乱麻般枯槁的白发,大团大团的,压在一只小小的头颅上。头颅上五官几乎是看不清的,除了一双眼,那双眼通红通红,烙铁似的,在黑暗里散着团滚烫的光。
“王……爷……”继续靠近,那颗头颅几乎压在了朱允炆的脸上,带着股腐朽湿冷的味道:“他们让我在这里等你……王……爷……等你还我的命来……”
骤然间一股剧痛从朱允炆左胸直窜了出来,疼得他太阳穴仿佛一下子要破裂了。
他用力挥着手试图把那女人从自己身上挥开,但那女人粘得很牢,就好像当初在床上用她温暖的身体牢牢缠着他时一样,怎样挣扎,无法脱离。
“筝……筝娘!!”剧烈的疼痛终于令朱允炆封闭了许久的喉咙尖叫出了声音,他用力挥着手,用力对那女人叫:“放开我!筝娘!!放开我!!放开我啊!!!!!”
也就在这时,包裹在周围的虚空突然间就消失了。
朱允炆看到了自己床上那顶熟悉的,猩红色的帐子。帐子边坐着个人,在自己尖叫挣扎的时候,他安安静静在那里看着,直到朱允炆的视线从帐子移到了他脸上,他才微微一笑,轻声道:“王爷醒了?”
是阿落。
朱允炆没有回答他。剧烈的疼痛令他清醒,却也令他清晰地感觉到全身火似的烧灼。一边烧灼,一边又仿佛浸在冷水里一般,冻得瑟瑟发抖。这令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勉强将下颚朝窗口的方向抬了抬,阿落很快会意,站起身将对面那扇紧闭着的窗户推了开来。
几乎是一瞬间,外面的嘈杂声就随着股刺骨的寒风从窗洞口钻了进来。
这令朱允炆的身体抖的更加剧烈,却固执地拒绝了阿落覆盖到他身上的棉被。那东西让他觉得透不过气来,像是块强压到自己身上的棺材板。
他只顾聚精会神对窗外的喧嚣声倾听着。
凌乱的脚步声,从城外传进来的战鼓和嚣叫声,军士们匆匆奔走告急声……
但他很难从中分辨得出这场战役究竟进展得怎样了。没人进来告之他这一切,外面一团混乱。
他只得将目光再次转向阿落,那男人却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的目光,径自在窗边坐下,抽出带在身边的箫吹奏了起来。仿佛外面喧闹着的不是兵临城下的战况,而是早春带着草腥味的风声;仿佛朱允炆此刻不是重伤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而是如往常一样,悠闲地靠在榻上听着他的曲子。
朱允炆用力拍着床,阿落没有理会。他专注在箫声里的侧脸好看得像画似的,可是却叫朱允炆凭地心慌意乱。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跌跌撞撞冲进来一名将官,见朱允炆醒着,扑地声跪了下去:“王爷!北城门破了!”
“扑!”一大口黑血喷到了那名将官脸上,朱允炆大口喘着气,似乎压堵在喉咙口那股巨大的东西消退了些。“破了?”于是终于能从喉咙里发出点声音,朱允炆直愣愣看着那名将官,直愣愣道。
将官抹着脸上的血一声不吭,只点了点头。
“他们攻进来了?”
“众将士还在拼死抵抗。”
“拼死……拼死么……”血再次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因此话变得模糊不清。模糊不清的还有他的视线,泪水从眼眶里迅速涌了出来,朱允炆呆呆看着窗外,呆呆重复着那两个字。
似乎,之前所有的力气,所有的一切支持着他清醒到现在的东西,一瞬间不见了。他滑倒在床上,眼前似乎又看到了紫禁城被毁那天的滔天火海。
朱棣……朱棣……这天下果然是从你手里争不回来了么。城门破了,他的命亦已经是燃烧到最后一点的将枯之灯。
真命天子……真命天子……命都快要耗尽了,还叫什么真命天子。
无心,无伤,城作无霜,权倾天下……阿落,这话是你说的吧。目光再次移向窗前那个男人,此时他已经停止了吹奏,一双碧绿剔透的眼静静地迎着朱允炆的目光回望着,好似知道朱允炆沉默的嘴唇里再对他说着些什么,却始终不发一言。
“阿落!权倾天下在哪里?!”突然直起身使尽力气将身后的枕头朝阿落用力挥了过去。
阿落没躲,因为那力量根本无法将那软软的东西砸到他任何一个部位。
“在哪里?!!!”又吼了一声,只觉得胸口处有什么东西咔的声裂了,一股温热的东西迅速从体内钻了出来,将他半个身体染得湿红一片。
朱允炆颓然倒落。
身边侍从试图给他重新包扎伤口,被他拒绝了,他将他们统统撵了出去,包括那名将官。
偌大的房间里只留下阿落在窗边坐着,执着他的箫。朱允炆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快死了,阿落。”
阿落微微一笑。
“这辈子,我是不是再也回不了紫禁城了。”
阿落依旧不语。
“我永远也无法将那个男人从我手里夺走的江山,再夺回来了,是么,阿落。权倾天下……权倾天下……呵呵……可笑,我怎么就信了一个娼妓的话。”
“王爷却忘了阿落所说,若非苍衡有变。”
突然开口,阿落这句话令朱允炆怔了怔。半晌,他轻声道:“没忘,我怎会忘。苍衡有变,才令我坐失江山……”
“王爷却没想过,若苍衡再变,那朱棣的江山岂非也同样会变。”
“……你……你是说……”
“只是如若这样,这天下恐怕也要变的了,王爷。”说到这里,阿落站起身,慢慢走到朱允炆的身边。“那可是王爷的祖先所打下来的江山。”
朱允炆望着阿落得那双眼慢慢睁大,再渐渐合上:“原来是……这样。”
“所以……”
“所以朕要在死之前,亲眼看到这片已经不属于朕的江山,从朱棣手中烟消云散!”蓦地睁开眼,朱允炆对着阿落一字一句道。
然后再次被一片黑暗所包围,那片死水般寂静的虚空。
说到这里的时候霜花有那么片刻像是出了神,一直没有继续往下说。所以我忍不住问了句:“他死了?”
他回过神朝我看了一眼,摇摇头。“没有,如果死了,也许也就没有这个故事了。”
死亡不是那个丢了王位的男人以及关于他故事的最终结尾,那么这个故事的结尾到底是什么。我抬头看看天,天依旧漆黑一团,看不出到底现在究竟是几点。也始终不觉得冷,霜花一直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很暖和。
“清醒过来后第一眼,映入朱允炆眼里的是一片血样的红。”之后,听见他继续道。
费了很大力气朱允炆才辨认出那是红老板的身影。自从王府一别,他已经有很久没见过这个男人了,朱允炆一直以为他去了暖和一些的地方再也不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