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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可惜自己不能亲眼看到这一切。
俱文珍当然不能让剑南一道独撑局面,那样的话,声势就太小了,也有点弄虚作假的味道。让他欣慰的是,太原严绶处的监军李辅光已有消息表明,河东节度使严绶亦将出面。另外,荊南节度使裴均是自己的旧识,当年都在窦文场门下出入,自也不会不给面子。看来一切都已就绪,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六月十六日,韦皋的《请皇太子监国表》递到了门下省,请皇上“权令皇太子亲监庶政”;同时又有《上太子笺》,出语就更直接:
“圣上远法高宗,谅荫不言,委政臣下,而所付非人。王叔文、王、李忠言之徒,辄当重任,赏罚任情,堕纪紊纲,散府库之积以赂权门。树置心腹,偏于贵位;潜结左右,忧在萧墙。……愿殿下即日奏闻,斥逐群小,使政出人主,则四方获安。”
高宗因体弱多病,遂有武氏代唐之事,这是本朝历史上极不光彩的一件事。韦皋把今上比作高宗,又曰“所付非人”,连带把当今天子都责备了一下,若非出自授意,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笺中还直接点名道姓,直呼“群小”,更显得是有备而来。两天不到,严绶、裴均的笺表继至,内容相同。门下省按照本朝处理臣下上书的制度,覆奏画可,加印转发,这一下,朝中很多人振奋不已。有重兵大将作为后盾,所有的人都似乎有一种公理在身的感觉,大大地出了一口闷气。政治有时就是这样,能够使人一刹那间感到身心舒泰,就是正义和符合公益的行动,没有人也无需人去讨论它是否真的正确。
叔文已经无计可施,他的权力已被削弱,一切只能靠王伾和李忠言维持这艰难的局面。他知道,这一局棋已到了危急的地步,如果不赶快扭转这种局面,失败将不可避免。然而,在六月十七日这天,也就是韦皋上表到达京城的第二天,韩泰从奉天驰归,彻底打破了叔文的幻想。
韩泰已在奉天等了将近半个月,最终也无人前来报到。他这才反应过来情况有了变化,于是星夜快马加鞭,赶回长安。
风尘仆仆的韩泰一见叔文,声音哽咽:
“王公,韩泰有负重望!与范仆射至奉天时有半月之久,无一兵一卒至。可能大事不好!”
叔文自然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但他不明白这一计划是如何走漏风声的。叔文已觉得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无底的深渊,眼前一片黑暗。
“奈何!奈何!”叔文已失去了方寸。
韩泰搓着手,急得在原地踱步,也想不出任何良策。
户外,又是一轮夕阳摇摇欲坠,飘动的暮霭随着业已闷热的微风压在初夏的长安城上,让人喘不过气来。叔文和韩泰默默地相对而坐,谁也不说话,谁也说不出话来,汗水从额上滑下,从后背透出,浸湿了衣衫,他们都浑然不觉。
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大人!大人!”一位王府家人惊慌闯进来,惊慌地叫道:“大人!太夫人不好了!”叔文忽地站起,脸色顿时刹白。
叔文的母亲病重已有时日,尽管老人家年岁已大,患病也不轻,但叔文没料到会有什么不测。这几天的事情一天接着一天地发生,叔文甚至无暇到母亲的病榻前问候。这个消息简直就是晴天霹雳,母亲亡故则必须服丧,这是伦常对人子的要求。母丧同父丧一样,是五服的第一等,起码要停职居哀三年。如不是非常情况,比如皇帝下诏“夺情”“起复”,是不允许有所变通的。这不啻于置叔文于死地,难怪他要如此惊慌不已了。
可是,叔文的悲剧命运似乎无法避免,内院中一片低沉的哀号声说明了一切。未过多久,韩泰看见叔文缓步走出后闺,来到中院,抬起头望着微暗的天空,热泪满面地喃喃自语:
“天其丧予!”
第二天一大早,叔文平静地吩咐人准备五十几担酒食带到翰林院,就绪后,以度支使的身份命人去请宫中诸内侍。诸宦官不知叔文有何用意,陆续来到翰林院就座。其间有俱文珍、薛盈珍、刘光琦、薛尚衍和解玉,李忠言带了两个小黄门也来到院内坐定。
叔文一言不发,先走过一圈,给每人塞了一块黄金。然后命人给诸内侍斟满酒,自己举起酒盏,对座中诸人道:“叔文请诸位先饮过此杯。”言罢,一干而尽。
俱文珍等人没有动,只有李忠言默默地饮干了杯中的酒。
叔文又加满酒卮,对他们说:“羊士谔诋毁叔文,叔文将杖杀之,而韦执谊懦弱不敢;刘辟以韦皋之势威胁贿赂叔文,叔文欲集众斩之,韦相又不同意。叔文是堂堂正正的人,每想到让这两个凶徒逍遥法外,心中不快。”
众人不知他还有何下文,都不说话,惟听俱文珍“哼”了一声。
叔文不动声色,继续说道:“叔文自判度支盐铁副使以来,所作所为,皆为国家兴利除害,又创获无数钱财以资国用,可谓有目共睹。”
俱文珍料到此刻叔文不敢把自己怎么样,站起来打断他的话:“王大人此言何来?!自大人出任度支,不见一日以簿书为意,但见与人窃语公署而已,今云‘兴利除害’,岂非笑谈!”
叔文瞧着他,依旧是面不改容,对侍吏道:“为俱内侍满酌一杯!”转向俱文珍,“请俱内侍与叔文对饮这杯!”俱文珍见状,举起酒卮仰头喝下。
叔文又说:“叔文母亲病重,因为身任国事,不能亲侍医药。看来这两日不得不告假归侍,叔文为国竭心尽力,不避危难,但为尽忠报君而已。一旦离职,百谤交至,届时不知谁能见察此心,以一言相助否?”
俱文珍又忍不住:“大人既自称为国尽心,又何虑他人毁谤?!”
叔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劝酒,在座的人也不说话。有人起身如厕,听到廊下的两个王叔文家人正在那里窃窃私语,一人道:“母亲已亡,还有心思在这儿喝酒!”另一人道:“说的正是。”这位宫里的人连厕所也不去了,急忙回来悄悄地告知俱文珍。文珍一听,心中昭然。
第二天,叔文又故伎重演,把众宦官们又请到翰林院。但这一次,叔文却不再像昨日那么谦卑温和了,脸上隐隐带有一种杀气。他在酒宴上只说了一句:
“叔文专来告知诸位,圣上龙体业已恢复,此刻正在皇苑中猎兔,上马如飞,一如当年。敢有异议者腰斩!”
说完,拂袖而去,留给座中诸人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慑感。俱文珍与其他人都感到,王叔文已开始孤注一掷,“来得正好!看你还有什么花招!”宦官们有恃无恐。
六月十九日,叔文终于宣布,以母丧去职。真是天赐我便,不少人额手加庆。
叔文是出于无奈,而不是退缩。此后近二十多个日日夜夜里,叔文和刘、柳、凌、韩等人苦思计策,希望能够起复官职。韦执谊已在考虑退步,已经不能依靠,他们只能设计另外两种方案,一是通过宫中的李忠言一派,借助于病重的顺宗作为天子残存的威慑力:一是求助于宰辅杜佑,争取一些朝臣的支持。王担负了这一计划的主要工作,连续多日每天来回于宫中和杜佑府,先是请起复叔文为宰相、总领北军,结果当然是徒然;后来又降求为威远军使、领“平章事”,又未果。这种情况下,反对者如何还能让你王叔文再任要职,并且还是拥兵大权?最后,胆小的王伾第一个垮了,他在这个考验人的时刻暴露了他缺乏信仰的致命缺点,他的神经终于崩溃,他想要逃跑。这天,王伾屡次上疏没有回应,在翰林院等到夜里,忽然仰身倒下,口中叫道:“王伾中风了,王伾中风了!”第二天坐车回宅,从此闭门不出。
在杜佑和新任副使潘孟阳手下工作的会计专家陈谏是第一个受害者,因去请示离职的王叔文而被赶出朝廷,贬为河南少尹。
时间到了七月,在俱文珍等人看来,时机已经成熟了。太子的意思也很明确,目前已到了解决宫中不正常局面的时间。俱文珍等人一合计,现在是外有藩镇声援,内有朝官支持,既有神策军在手,王党又失势无靠;太子英明睿智,足为依持,可以下决心了。
七月中旬,首先是宫中的人发觉,往常侍疾皇上的内侍李忠言突然消失了,再也没有露过面。有人说他已重病在身,命在旦夕。后来,皇上的宠妃牛昭容也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