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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木林比崔秀禾圆滑多了,上来就先灌一碗迷汤再说。
五伯倒没跟张木林摆谱。都说县官不如现管,五伯尽可以与崔秀禾顶牛,张木林的面子,却是不能不给。而且人家张木林也没跟晋才过不去,犯不着将他也得罪了。
“张主任这是夸我呢。我一个农村老倌,有什么威望?”
“德高望重,德高望重,哈哈……”
为了要说服五伯,张木林都有些口不择言了,挑着好听的话就往五伯身上堆!
“晋文支书啊,你看,这个整个向阳县,也没有听说公社指定的候选人落选的,这个先例怕是不好开啊。上级知道这回事,可是狠狠批评了我张木林,你知道,我这个主任难做呢……要不你回去做做群众的工作,还是选你做人大代表吧?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行不?”
“张主任,这可不好办啦。不是我不肯帮你的忙。这个工作我自己去做怕是不好呢。你想啊,要公社定的候选人是别个,我还好说话。这定的是我自己,人家都不选我了,我还怎么去做工作?张主任,我们要相信群众呢,群众选柳晋才同志,总是觉得他比我做得好。”
我在心里暗赞。五伯这十几年支书,可真不是白做的,一番话说得有理有节,滴水不漏。
张木林想了想,说道:“晋文支书,工作还是要靠你去做……”
“这个柳晋才,是红旗公社的干部吧?柳家山大队选举他做人大代表,合不合适?”
崔秀禾突然说道。
这一点确是问题,可惜我已先想到了,叫老爸专门咨询过周先生和严玉成,严玉成又咨询过县里的熟人,得到的答复是没有问题,老爸完全有资格当选为柳家山的人大代表。不然的话,闹腾了半天,要落个“不合法”,就太不划算了。
但张木林显然没从这方面想过。他是老资格的基层行政干部,经验尽自有的,却也只知道一切遵循上级指示办事,对法律基本上两眼一抹黑。
“这个,我看还是叫公社人大的赵主席来问一下的好。”
“快去快去。”
崔秀禾不耐烦地挥挥手。他此来红旗公社,是得了王本清严令的,非得将柳晋才的人大代表抹掉。王本清可不希望在县里的人大会上再遇到什么尴尬场景。上次干部大会和县革委主任会议的表决结果,已经很让王本清没面子,几乎要动摇他在向阳县的根本。便算柳晋才在人代会上不吭一声,单单他一个停职反省的基层干部当选人大代表这件事,对王本清打击也是不小。宝州地区的领导毫无疑问会怀疑他在向阳县的控制能力出了问题。一旦一个县的一把手被上级质疑领导能力,那么呆在这个位置上的日子便也屈指可数了。别人不说,郑兴云绝不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这次再搞不定,崔秀禾都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自己的“恩主”。再说他自己的仕途是和王本清紧紧捆在一起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无腾挪闪避的余地。
红旗公社人大赵主席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估计是在公社主任的位置上退下去的。他对崔秀禾的态度倒还过得去,透出一定的尊敬。想必他自己虽然不指望再进步,子女亲戚总还有求崔秀禾的时候。谁也不会吃饱了没事干老顶撞着县革委副主任好玩。
“崔主任,你好你好……”
赵主席双手握住崔秀禾的手,使劲摇晃。
赵主席的巴结让崔秀禾心情略好一点,找回些县里领导的良好感觉,所以并未急着将手抽出来,任由他使劲摇了一阵,这才说道:“赵主席,木林同志刚才应该跟你说了吧?怎么样?”
赵主席神情一滞,有些尴尬。
“这个,崔主任啊,柳晋才同志当选柳家山大队的人大代表,程序上……问题不大啊……”
崔秀禾气恼地将手抽出来,狠狠盯了张木林一眼。
张木林头皮一阵发麻,不得不将求援的眼光望向五伯。
五伯铁了心要闹一场,任谁的面子都不会卖的。便是王本清亲自前来,也一样叫他吃瘪。对张木林的求援当然也就直接无视了。
“既然程序上没啥问题,那么张主任,我回去了啊。春耕生产忙得很呢。”
五伯站起身,拍拍**,抬腿就往外走。
呵呵,五伯拍**的动作也是潇洒无比啊!在我仰慕的偶像中,又加上了柳晋文的大名。
“哎哎,晋文支书,你等一等……”
张木林见五伯这就要走,不觉大急。崔秀禾大老远打县里赶过来,什么事情都没办成,倒给五伯抢白一顿,就这么走了,崔秀禾不知会怎样收拾他。
“哈哈,张主任,你们公家人端着铁饭碗,吃喝不愁。咱们农民,可不敢耽误了农时……要是崔副主任没意见,我还想要小包车(柳家山方言,吉普车的当地称呼)再送我回去呢……”
第三十四章 人大代表(三)
各公社参加县人代会代表的名单摆放在县革委主任王本清的桌子上
“柳晋才”三个字,深深刺痛了王主任的眼球。他拿起笔来,狠狠在老爸的名字上打了一把大大的“×”,然后一把将红铅笔撅成两段。
崔秀禾躬身站在办公桌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尽管他是王本清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毕竟是县革委副主任,平日在王本清面前,也不是这么胆颤心惊的。但这件事未能办妥,柳晋才突破层层关卡,终于成为县人大代表,令他自觉有负王主任的信任,不免加倍小心。
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王主任居然撅了铅笔,看来是动了真怒。
“你原先不是说,柳晋才最多也就能参加红旗公社的人代会吗?现在怎么解释?”
崔秀禾擦了把汗,没有解释。
红旗公社原本只有五个参加县人代会的名额,所以柳家山大队选举柳晋才为人大代表,崔秀禾亲自出马做工作未果,倒也并不十分紧张。只要能在公社的选举中拦住柳晋才,不让他参加县人代会,问题也就不至于过分严重。
红旗公社巴掌大的地方,能翻得起什么天?
谁知公社选举的时候,柳家山、麻塘湾等临近的七八个大队的代表,又是一致推举老爸为县人大代表。待崔秀禾得到报告,选举已经完成,老爸高票当选。
崔秀禾气得咬牙切齿,在电话里大骂张木林窝囊废。
张木林满腹委屈。
选举前,他其实是做了不少工作的,那些大队干部一个个点头不迭,都说会按照县里和公社的指示办,请张主任放心。谁知到选举的时候,老爸往代表中一站,掌声如雷,事情就全颠倒过来了。
说来说去,还是“稻田养鱼”在作怪。
去年红旗公社所有大队都尝到了“稻田养鱼”的甜头,尽管县里有禁令,许多大队却并不打算老老实实照办,一开春,就私下里购进鱼苗,整修水田,准备再次大干一场。个别胆子大的大队,甚至打算将养鱼的水面扩大到四十亩或者更多。
除了实际的利益诱惑之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去年县里禁止“稻田养鱼”的文件含糊其辞,对于禁止的理由表述得不够透彻,主要“罪状生**机倒把”,并没有说“稻田养鱼”本身有太多的不是。大队干部们就想,只要控制好分配和出售的环节投机倒把”,养肥了鱼自家吃,那就问题不大。
我国的农民一贯老实本分,照理是不会随意违背上头命令的。假如违背命令的后果十足严重,那么纵算利益再大再诱惑,他们也不敢擅越雷池一步。
怪只怪县里的文件,给人留了钻空子的余地。
但他们还是不大放心,又不约而同地将老爸推了出来。反正“稻田养鱼”的始作俑者便是老爸,将他推上县人大代表的位置,县上要处理,也得先处理他。到时大不了县里再下一个禁令,将公社的头头们批评一通。所谓法不责众,难道县里还真能将红旗公社二十一个大队的支书大队长都撤了不成?
说到底,大家也只是多养了几条鱼,并没犯什么滔天大罪呢。
两造里一凑,老爸这个县人大代表当选得轻松之极,令崔秀禾张木林等人大跌眼镜。
事情的经过,崔秀禾已经原原本本向王本清汇报过。王本清此刻再问,不过是宣泄一下怒气罢了。
“王主任,其实……柳晋才当选这个人大代表也没啥关系……”
“嗯?”
王本清有些凶狠地盯着他。
崔秀禾心里一寒,仍然壮着胆子说道:“县人大代表只是个虚衔,又没有实际的行政级别。他柳晋才一个停职反省的基层干部,谅必也不敢在人代会上胡乱说话……”
“你懂个屁!”
王本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粗鲁地骂道。
“这个柳晋才就是个刺头,二百五。你在他手头吃亏难道还少了?保不准他在人代会上又耍什么花招。地区周主任可是说过了,如今局势微妙,一定要控制好向阳县的局面,一点乱子都不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