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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鄯短促的笑了一下,“你很诚实。”
随即,搬来一把圆凳,就坐在冷知秋对面。
“你的夫家姓项?”
“是。”
朱鄯眯起眼。“哦,项氏……”
细看他的眉眼,舒朗挺括,像一个人,那就是木永安。冷知秋心里滑过一阵疑惑,转念又想那也许只是巧合,世上长得像的人很多,更何况除了眉眼,其他五官,两者完全两样。
“皇上曾经悄悄告诉我一个秘密,就是关于苏州项氏,这个秘密,就连成王也不知道,呵呵。”朱鄯意味特别的笑过,便盯住冷知秋的眼睛问:“你不问我是什么秘密?”
“既然皇帝只告诉您一人,民妇问了也是白问。”
朱鄯顿感有些无趣。
“真奇怪,本王在水镜台见你是个知情知性的人,为何这会儿与你说话,你却有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冷知秋想了想才道:“民妇以为,是殿下拒人千里之外,才会觉得别人拒你千里之外。这原本是相互的,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民妇此时本该在家准备就寝,如今却饿着肚子、忍着困顿,被逼在此等殿下问话。殿下如若就是问这些问题,敢问,是否已经问完了?”
朱鄯脸色沉下去。
他找她来是为了问话吗?其实,是心里被触动,突然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但此刻,他有些失望,他没能把郁积胸中多年的话说出来,对方显然也很不乐意。
像是发了狠,又像是为了报复她这种“恕不奉陪”的可恶态度,朱鄯突然扔出那所谓的秘密来。
“冷知秋,我告诉你,你的夫家不是简简单单的人家!项家,原本是几百人的世族大家,如果算上仆从丫鬟,能有上千人。他们盘踞在苏州,根基有多深,就连当今皇上都无法想象。当年张世峰与我皇爷爷争夺天下,苏州就是张世峰的心脏所在,而供养这个心脏、使其顽抗十年之久的不是别人,正是项家!”
冷知秋淡淡道:“姓项的人多了,未必是我夫家。”
“你错了!在苏州,只有一个项家,当年原本应该死光了的,是我皇爷爷故意留了个活口……”
他觉得,如今江山稳固二十多年,这个秘密应该意义不大了。但他相信,冷知秋一定会感兴趣。
不过,他要趁这机会吊她胃口,看她难受。“本王想弹一曲琵琶,姑娘要听么?”
“好。”
冷知秋却一口答应,很让他意外。
她思忖,不答应,以此人脾性,必定更加要不管不顾的弹奏;而答应,则恰好可以缓缓心里的波动,因为她知道,他只是开了个头,故事还在后面。
朱鄯指着冷知秋哈哈笑了两声,看来心情还不错。
弦早就调过无数次,他还是习惯的一拨、一抚、一按,就像未语先一声叹息。
骨感、肤质略透的长指,其力量、舒展、随意,从一开始,便已知他弹奏的功力。
渐渐的,大珠小珠般的音符,如下一场雨,由轻缓而渐急。
冷知秋怔怔的出神。人生无处不风雨,又无处不是晴,她感慨如今心里似乎也落了场雨,却是细润无声,有苦有甜。而这个什么王的世界,却是狂风骤雨,万般无奈,以至于后来急促的琵琶声,就像催命一般,掩盖了所有关于“轻缓、忧思”的初始痕迹。
听到后来,冷知秋突感一阵烦躁,开口道:“殿下,斯人往矣,何必一遍遍将他(她)弹活过来,再一次次将之弹死去?”
拨动如奔雷的手猛的顿住。
“你说什么?”朱鄯的脸色很古怪,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撼。
冷知秋揉着因困顿而隐隐抽疼的额头,站起身去窗边看鸿福客栈的楼外,那是一条城中小河,晚风习习,吹着月影柳枝。
她看到树下有个人正蹲着身子,在地上乱画。
“殿下,民妇生来足不出户,没见过世面,听不懂您那些旷古情怨。您这样折磨自己、折磨亡魂,我是管不着,但何必拉上无辜的民妇作陪?民妇头疼的厉害,您若是没有别的话要说,就准民妇告退吧?”冷知秋转身看向朱鄯,眼里有明显的不耐烦。
朱鄯沉下脸,冷冷问:“项家是如何被灭族的,你不想知道?”
“不想。”冷知秋斩钉截铁。
“好——”朱鄯动了怒,又问:“项家真正的根基并没有除去,当今皇帝一直暗中派人在找,你也不想知道?”
“不想。”冷知秋干脆背过身去。她知道那些有什么用?为项家难过?为项宝贵操心?除了自讨苦吃,又有什么实际意义?
朱鄯猛的放下琵琶,这是最不温柔的一次,都没顾上凤凰木敲在桌上的“咚”一声。
“本王即将继承大统,成为这江山之主,你可知道?!”
呃……
冷知秋这回真的震惊了。不是震惊听到了很多人削尖脑袋都打听不到的天大新闻,而是震惊为什么他会如此轻易将这种话说出口,这样的人,不适合当皇帝吧?
朱鄯不看冷知秋,自顾哼了一声道:“我皇爷爷对苏州文士刻薄到极点,天下人都以为他是恼恨当年的张世峰,张世峰算什么英雄,也值得我皇爷爷恼恨?没有项氏和江南众多奇才文士的拥戴帮助,皇爷爷当年只需一根小拇指便能结果了他。”
冷知秋并不知道这段历史,因为江山初定,数十上百年战乱,湮没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而青史如何书写,则要留给后人慢慢揣摩。
她等朱鄯说下去。
朱鄯走到她身旁,也看窗外,赫然与柳树下抬头看的张六打了个照面。
张六很大方又很害羞的挠着后脑勺的发根,冲楼上的二人露齿一笑,便继续低下头玩石头。
朱鄯没把张六放在心上,侧身面对着冷知秋,看她半边脸抹着烛光,半边脸隐在黑暗,像个妖人般魅惑。
他感到一丝困惑,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仔细看过一个女人?更别提欣赏。
“这次督促江南八省春赋粮饷,时日虽短,却也感触良多。我觉得皇爷爷他错了,他不该为了那捕风捉影的猜测,就让整个苏州乃至江南,都从锦绣之乡变成如今这样末等不入流的荒城野村,至今二十多年了,苏州城竟几乎文人绝迹,你知道,今日本王看到你的出现,有多么惊喜吗?就像在荒漠中看到了一朵娟秀的花……”
他的指尖又去端她的下颌,那样子,仿佛真的在看什么奇迹之花。
柳树下,张六站起身来——
“难不成殿下您登基后,会改变苏州的风气,重新打开科考之门?”冷知秋后退,避开脸上的手指。
她很期待朱鄯的施政决心,但不意味着愿意接受这种姿势,就算再无知无觉,也晓得“男女授受不亲、除非是正式夫妻”的礼教。此人深更半夜了还逮着她说话,又毫不顾忌的“观赏”她这个有夫之妇,不仅仅是她反感的问题,楼外某个少主的忠仆眼瞅着就要动手了!一旦动手,问题就严重了。
朱鄯捻住两指弹了弹,暗暗诧异指腹残留的滑腻触感,皱着眉不太高兴的离开窗边,坐到桌旁又去抱琵琶。抱起琵琶也是抱起旧记忆,抱起自己那颗封闭、死绝的心。
他背对着冷知秋,冷淡之极的语气。“皇爷爷已经为我选好了三位辅政大臣,俱属当世儒士泰斗,我又岂能辜负这些人的才华?”
言下之意,他要改变开国皇帝的血腥铁腕方式,开始文治?
听着似乎挺好,但冷知秋却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究竟是什么不对劲,她一时也没想明白。
“知秋一介民妇,殿下何必相告这些?”这才是最奇怪的。
朱鄯僵直着背,半晌无声,是啊,他干嘛要和她说这些?良久,他突然发怒:“滚——!”
冷知秋对他这脾性厌恶至极,板着脸一声不吭就往外走,临走还不忘了给他福个礼,省的给人把柄问她失礼的罪。
她出门下楼,轻微的脚步声传来,朱鄯横眸看向晃动的珠帘,尖削的下颌成了寂寞的侧影,突然吼道:“把她给我抓回来!”
……
冷知秋一进屋,就被推了一把,险些摔倒,门在身后用力合上,朱鄯一脸恶狠狠的走向她。
她退,退往窗边。
朱鄯一个箭步跨过去,制住她的双臂往肩上一摔。
冷知秋吓坏了,肚子被肩骨顶得生疼。
张六,张六!
她还没喊出声,已经被扔在软绵绵的锦榻上,朱鄯俯视着她惊慌坐起的样子,面无表情。
这个小女人,让他起了一丝心动,突然想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有情欲,辛童已经死了五年,已经很久了。
“把衣裳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