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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冷知秋不看楚湘客,而是环视所有受邀的客人,在他们目瞪口呆的神色里,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孙仲文带着王爽等人也站上讲学的庙台,围在冷知秋身后,给她鼓励。
楚湘客惊讶过后,哈哈大笑:“荒谬,荒天下之大谬!一个女子——”
他自然是要说女子开书院多么离经叛道,冷知秋抢过话,自己说。
“一个女子,和男子一样吃五谷杂粮;一个女子,和男子一样有头脑可以思索,有心灵可以体悟;一个女子,和男子分居阴阳两极,才有这世间繁衍的万万人等。凭什么分个男高女低?”
楚湘客急着辩驳:“自古以来——”
是,他必定要引经据典讲历史,讲老祖宗的惯例。
他的话,不说出来大家也明白。冷知秋因此就不等他废话了,再次抢过话来。
“自古以来,女子不常出头外事,专心持家,这是女子天性谦让,容忍,愿意牺牲自己。但这不等于女子就不能有所作为,在虞南国,女子种田打猎,男子反而居家养育子女;在北沙俄,西洋国,世代奉女子为王;即便是我华夏千年,尚有女娲氏,嫘祖这些不朽女英,再如李清照,这里有几人诗词能与之相比?”
楚湘客冷笑:“你的意思,男子主外,都是女子让着我们这些大丈夫的结果?”
“是不是让着,一试便知,何须多言?另外,阁下是大丈夫,或是真小人,尚未必呢。”冷知秋两手合握胸前,抬头看天色,日头尚好,有时间和挑事的较个长短。
她想起两年前的这一天,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刻,她的花轿到了项家大门外,却无人迎接,是她自踢轿门下来。
楚湘客被她的话激怒了。
“我堂堂男子汉十年寒窗苦读名闻鄂川,会输给你一介不安于室不敢见人的小女子?”
“我小小女院长一朝锋芒初试莫问出身,亦不惧你三流无德无能无君无父的真小人。”
冷知秋反口就应,话音刚落,一片哗然。
不仅因为她的反应快捷,口锋更比楚湘客杀人见血。
楚湘客当即气得哇哇叫,跳脚大骂:“臭女人!我如何无德无能无君无父!?”
冷知秋垂眸暗想:夫君此刻怎么不在这里?若他在,此人敢骂她“臭女人”,想来下场会很惨很惨真的很惨……再抬眸,她便替楚湘客庆幸,目光因而柔和。
即使戴着面具,那双眼睛还是让人一见难忘,尤其是她的目光,微微和风一般拂过。人们安静无声,只剩激动的楚湘客强按心头火等着冷知秋解释。
“阁下,你自诩文士,经史子集天文地理诗词歌赋,无论哪一样都比不过我身旁这四位先生,比不过就带人挑事,阻挠明湖居书院灯会,满口生员名额,做的全是小人勾当,难道不是无德无能?”冷知秋淡淡道。
楚湘客脸黑。
“你一个无德无能之辈,用卑鄙无耻之手段,炒卖生员资格,难道不是蒙骗君上,坑害苏州泱泱学子?买不到生员固然不公平,买成生员的人不论是否学有所成,这辈子都洗不脱‘欺君之罪’,可见阁下害人至深。”
冷知秋这话说出来,欺君罔上,那是多大的罪过!楚湘客浑身都发抖了,既惊吓又怒火攻心。四周有些人也开始脸上变色,下意识后退一步。
冷知秋却上前一步,盯着楚湘客,目光变得咄咄逼人。
“楚先生不仅无德无能无君,还有一点本事让本院长叹为观止——”
人群鸦雀无声,互相用目光探询,还有个“无父”,是什么缘故?难道这个女院长要揭开什么秘密?
楚湘客晃着身子、抖着嗓门怒喝:“够了!”
冷知秋戴着面具的脸在夕阳漫天下,黑得肃然,她松开手,指向楚湘客,后者浑身一个激灵。
“阁下自诩名闻鄂川,这一点不假,荆州楚湘客,文采风流,引无数女子折腰,不仅叔嫂通奸,更与母乱伦,活活气死六十老父……”
楚湘客“噗”一声狂喷一口鲜血,嘶吼:“闭嘴!你到底是谁?”
他没想到冷知秋会如此了解他的底细。
冷知秋在一年半前就有心创建书院,因此让沈天赐和惠敏打听苏州两家书院的情况。她是个思维谨慎周密的人,开书院又是她毕生梦想,当然更加重之又重,在不断摸底、考察别人的情况下,也就掌握了两家书院主要人物的来历和才能。
这种揭人隐私的事,她从没想过会去做,今天楚湘客自己送上刀口挑衅,几乎坏她大事,她又怎会客气?
人群已经爆炸,纷纷围观吐血中的楚湘客,就像围观一个小丑。
世道人心,“无德无能”也就罢了,毕竟大部分人都有无德无能的时候;“无君”已经耸人听闻,还有这“无父”一条,背后居然有这样令人惊叹的故事。当代社会,尤其是文人学子,对于乱伦通奸是极端不齿的,与母通奸、气死父亲,这种事情如果是真的,那楚湘客就该被判凌迟而死!
楚湘客几乎落荒而逃,其实,他和嫂子通奸是事实,和母亲乱伦却是传说而已,但世人由他父亲气死,就非要联想到他可能与母通奸,众口铄金,最后就变得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无论如何,他要想再在苏州立足,恐怕是不可能了,只能去找下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人们用鄙夷的目光送走了鹿鸣书院的楚湘客,注意力重新回到台上的明湖居书院女院长身上——再怎么说,女子当院长,太稀奇!
“撇开楚湘客不谈,既然女院长划下道来,那我们也不能客气,倒要看看你一个女子有多大本事,敢来开书院!”鹿鸣书院另一个先生朗声叫道。
当即有好些人附和。
他们比不过冷知秋身旁的四位先生,难道还比不过一个小女子?
冷知秋盈盈一礼,走下台来。“既然是斗文,本院长也不必居高临下,以此为始,我要走到书院二门,你们尽可出题,到了二门,我有话说。”
人群随着她的走近,攒动,不安,兴奋。
这女子身形扶风,长发嫣然,虽然一脸黑面具,也掩盖不去通身的华彩流章、步态如鸿。
有时候,行动比任何语言更有说服力。他们在她身上,看到了自信、聪慧、令人仰止的坚定——此时此刻,不亚于孤身闯关,她却不慌不忙从容淡定。
“好大的口气!”开口的那位先生击掌,既是挑衅,又有敬佩。“某先来——尧舜指下三杯酒,汤武争逐一局棋。女院长,求解。”
冷知秋道:“以青史观之,尧舜汤武,占的不过是三页纸,数百字。在当时,却有千万人为之筑高台,千百日为之费血汗。脱离尘世的方外之人,要把它看得忒轻;王侯将相乃至君上,又把它看得忒重。是轻是重,全看先生您自己要选哪一种人生路。”
那位先生沉吟不语,只觉得她的观点冷静之极,不偏不倚,竟然无可辩驳。
冷知秋便从他面前走过。
又有人上前考她对联、诗词,很快折服而退。
却有个人要考她八股文章、科举应对。
冷知秋怔了怔,扭头指着顾博道:“这个我不会——您去问顾先生吧,他教这个在行。”
众人不由得哈哈笑起来,为她诚实的模样,颇为可爱。
那考八股的人便有些得意,故意刁难她:“女院长不是说‘尽可出题’么?”
“不错,明湖居书院不仅我一人,还有这四位先生,才学全都在我之上千百倍,我这个院长是个中人而已,一人办不成书院,和这四位先生一起,才有这苏州自己的明湖居书院。”冷知秋道。
孙仲文帮腔:“我们唯院长马首是瞻,若有不服的,可先过我等四人这一关。”
冷知秋心里一暖,这种支持信任,从在地牢里初会时的猜疑,到三百多日的相处考验,最终有了今日的默契相守,她能体会他们在背后的力量。
孙仲文等人支持冷知秋,不仅仅是为了项家,事实上,到了今天,他们真正支持的人就是冷知秋本身而已,因为书院是以冷知秋的名义而建,和项宝贵半毛关系也没有。
作为冷知秋的丈夫,在妻子事业关键时刻,项宝贵没有出席露面。
作为冷知秋的合伙人,慕容瑄也没有出现。
剩下真正的团队,便是共同进退的在场五人自己。
站在书院二门照壁前,那是一面粉白的墙壁,光洁方正,没有任何刻画。
冷知秋居中而立,手抚着照壁。
“诸位先生,明湖居书院暂时没有钱建造恢宏高大的讲堂、学斋、经堂、文庙,只把大部分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