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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爷,动不了夫人的尸首呀,稍有动静,家里老爷就醒了,抱得死紧,俺们扯不出来。”杏姑无可奈何的禀报。
梅萧皱眉沉吟。
冷知秋已经打起精神,下了床捋着凌乱的长发,蹒跚缓步走着。“我去劝他。”
行走间,才发觉膝上的伤处理过了,包扎妥帖,低头看,身上的衣裙也换了。
梅萧走过去扶她,“我叫杏姑给你处置了伤,换了衣裳。”
他扶住她两边手肘,一条胳膊便环着她的后背,心底顿时暗暗惭愧。她家门不幸之极之际,他竟然还会心旌摇曳,心跳加快,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
幸亏冷知秋并不知他在想入非非,同时又纠结自责。
她只是觉得他的气息陌生,靠近了让她有些不适,便轻推拒了一把,加快脚步出门。
到了正堂内屋,冷景易已经坐在榻边,拦着所有人靠近冷刘氏。
冷知秋瞥着他发际一夜之间突然多出许多星星点点的斑白,心顿时一阵绞痛,缓缓跪在他脚旁,抱着父亲的膝幽幽诉说:“爹,娘一生喜爱整齐干净,您看她从昨日到现在,也没洗过身子,没换过衣裳,她必定十分不舒服。”
冷景易脸色动了动。
“先让杏姑和婆子伺候娘沐浴,换了新衣裳,咱们再好好和娘说话吧?”冷知秋望着父亲,哀怜。
冷景易终于转眸,把目光从妻子身上转到了女儿脸上。
梅萧忙示意杏姑和俩婆子走过去,抬起冷刘氏,这回,冷景易没有拦她们。
……
随后的殡前事宜都在梅萧的指挥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冷知秋督促冷景易换了孝服,安置他坐在灵床旁陪母亲,便到院中对梅萧道:“小侯爷,多谢你帮了我父女俩这许多忙,余下的事,知秋会振作精神操办。皇帝微服到苏州,事情非小,你还是去忙你自己的公务吧。”
梅萧凝视着她,“你还是不肯接受我为你做事吗?”
“知秋心有所属,小侯爷的心意,知秋无所回应。”
冷知秋边说边去开了大门,开门送客的意思,谁知一抬眼,门外正走来项家人,项文龙夫妇、项宝贝、冷兔、张六,连小葵也来了,老远就哭喊一声:“小姐!”
梅萧沉着脸与冷知秋并肩站定在门口,目光停在她侧脸。“项宝贵为你做了什么事,你就对他死心塌地了?自从与他扯上姻缘,你可曾有一日安宁欢喜?”
冷知秋别开脸。
“自然是有欢喜的日子,我与他之间,好坏都无需他人评说。小侯爷——”
“你答应过我,叫我令萧!”梅萧神色阴郁。
那边小葵跑上来拉住冷知秋的手,斜扫过梅萧一眼,便拉着冷知秋进了院子,心疼不已。“小姐,你可受苦受委屈了!奴婢来迟了,小姐你看你把自己弄成什么模样了。”
冷知秋想想小葵是该回来帮自己,有了她,加上杏姑,操办丧事、照顾起父亲也就轻松一些。
小葵又低声问冷知秋:“小姐,那人是谁啊?姑爷不在,你别和其他人来往才好。”
谁知,冷景易听到外面的动静,居然破天荒走了出来,正好听见小葵的话,顿时大怒:“吃里扒外的贱婢,哪个是姑爷?出去,去你新主子家里,这里不需要你这贱婢!”
小葵错愕不已,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先不说冷老爷一直很赞赏她勤勉本分,如今好端端怎么和姑爷一家结了深仇大恨一般?
另一边,项沈氏一看梅萧和冷知秋成双成对出现在门口,顿时跳脚,捶胸不已。“老天爷啊,天杀的!这是留在里头过夜了吗?!宝贵我儿啊,你快回来啊!”
项宝贝怔怔然觑着梅萧,一直说想再见一面,问清楚娶不娶她,谁知此刻瞧见,她忍不住就想逃跑。
梅萧倒还没指挥守在外面的侍卫动手赶人,冷景易先将小葵扯出了门外,推向项家人。
“以后,我这老宅附近,决不许你们这些人出现,否则,休怪冷某不客气!”
“喂,我们好歹是儿女亲家,今日是来看看、帮你这臭脾气的操办丧礼,不是找你吵架的!”项沈氏叉腰生气,一大早赶过来帮忙,这姓冷的态度比昨日拿宝剑赶他们还要恶劣了,连小葵都赶了出来,真不知这姓冷的吃错什么药!
“你们滚不滚?尤其是你,恶婆子!”冷景易脸色铁青,目光凶狠,已经忘却自己平日修养。
这一片喧哗吵闹,让冷知秋又是一阵天旋地转,这次她不让自己昏倒,深吸了口气,面色如纸的走到大门口,朗声道:“我娘不喜吵闹,你们都安静!从现在开始,这宅子里便留我父女二人,还请诸位体谅我们父女俩的哀痛,我们只想要好好陪我娘走一程,大家的心意,知秋明白,诸位都散了吧——小葵,你留下帮我;小侯……令萧,你也走吧,我娘的丧事,我想自己亲手操办,尽心尽力。”
一番话,所有人都不能再多说什么。
……
从守灵到入棺发引,最后大殓完成,冷知秋一直咬紧牙关撑着,指挥小葵和杏姑做事,又去当铺典当了所有衣物首饰,唯有项宝贵赠送的蓝宝石蝴蝶簪和母亲遗给她的玉镯留了下来,所得不多的银两全部做了人工费用,雇了大葬的队伍,将母亲葬在冷家祖坟旁。
小葵偷偷去项家取了项宝贵放在美人榻暗屉里的金锭、银锭,交给冷知秋。主仆二人心照不宣,不告诉冷景易这件事,用这些钱置办了许多金银冥器、陪葬品,随着冷刘氏的棺椁一起入土。
新坟落成,碑石上的墨迹还是潮润的。
冷知秋跪在母亲坟前,垂泪祷告:“娘,知秋做主,替您的女婿尽了一份孝道,您保佑我与他,以后还能做夫妻,像您和爹爹一样恩爱百年。”
坟旁不远处结了草庐,冷景易痴痴呆呆的,被雇来的人从家里灵堂抬到了草庐,继续他的灵魂出窍。
以后一个月,冷知秋都要陪着父亲在这草庐中,陪伴母亲亡魂。
小葵守在家里,杏姑陪着父女二人居丧守坟,伺候一日两餐,都是一把米的稀粥,没有任何其他食物。这是俗礼,但冷家父女却是真哀痛,就连那一把米的稀粥,也喝不下去。
撑了不到三日,父女二人已经脱了人形,憔悴得像纸片人一般,一阵风就能吹得烟消云散。
这天,梅萧带着朱鄯、胡一图夫妇一起来草庐找冷景易父女。
见到父女二人的光景,梅萧差点没昏过去,冲过去抱住枯坐的冷知秋,眼角潮湿,嘶哑着喉咙低喊:“你说你会振作精神,就是这样振作的吗?”
怀里的身子瘦的让他心惊肉痛,居然还有力气推拒他。
“本该如此,我们死不了,有我娘保佑呢。如果陪完这一月坟茔,我和爹不死,那也是我们把伤心伤透彻了,以后都不会再难过,就当我娘一直在身边陪着我们。”冷知秋轻声道,她现在说话费力气。
她这话是有传统的,源于佛教的般舟修行:只要心诚一念,新死的亲人会护持守坟人,即使他们不吃不喝一个月,也不会死。
“胡说!你娘看到你们父女受苦,必定难过,快去吃些东西。”梅萧才不信这“不死之说”。
朱鄯却走过去,坐到草席上,颇有兴趣的道:“不吃不喝一个月,若能不死,朕便赐你父女二人一块免死金牌。”
这话,把胡一图夫妇都听得傻掉了。
梅萧正要动怒,却见远远的来了一人,三十岁上下,商人打扮,腰间扎了白绸巾,三步一哭赶到坟前。
这人冷知秋几年前随父母去钱塘姥爷家见过,正是最小的舅舅刘关山,那次去钱塘,就是为了参加他的大婚。
听他哭声挺凄切,到了近前,才看到眼中根本无泪。
刘关山在坟前又“哭”了一会儿,便一身轻松的走进草庐,一看居然有这么多人,且都颇富贵的样子,不由得吃惊。再看冷景易和冷知秋,那叫一个惨字了得!身上也全是旧衣粗布,满脸衰霉苦楚,又不像发达的样子。
当下,他便对几个看上去尊贵的人先施礼,再懒懒的对冷景易和冷知秋道:“姐夫,外甥女儿,家父老爷子收到玉竹姐姐的死讯,伤心过度,不能来看她了,就遣关山来看看姐姐。你们父女二人也是可怜,这里有九两纹银,是老爷子的意思,你们收下吧,节哀顺变。”
说着就拿出几块碎银,放在父女二人面前,又自来熟的对婢女打扮的杏姑道:“走了老远的路,渴死了,有没有水?倒一碗来!”
杏姑抽着嘴角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亲戚”,他知不知道,坐在父女二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