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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北哥哥,你说的那首歌是怎么唱了?”
祝吟北握着叶兰的手,笑意吟吟——“小黄鹂鸟儿呀,你可曾知道吗?马鞋上绣着龙头凤尾花,两朵花呀绣一只鞋呀,只有两朵花。”
后继的人很快就赶到了,他们对着自己队友的尸首敬了长达半个小时的军礼,眼眶都红了,眼泪愣是没敢掉出来。当兵的,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
处理尸首的时候,他们看着那个与顾之安交握着手躺在一处的人,犯了难。
剩下的战士说,这位老人是志愿军的头儿,若不是因为他们,我们是早就全军覆没了的。
队长沉吟了许久,才决定把他的尸首也带走。
后来中情局联系了身在金三角的祝吟北,才知道英雄在那场战役中已经牺牲了,与带回来的那人遗容一比对,正是同一个人,便在京城的烈士陵园给他立了墓碑。
祝吟北身上的那方绢帕掉落了下来,还留着他身体的温度,后来不知道被风吹到了哪里,它沾着英雄的血,像一朵开在太阳底下的花。
接下来的事,维拉连回忆都乏力。
她看着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的外婆失了态,砸了她屋里半数的东西,砸着砸着便晕了过去,身体的状况急转直下。
一些陌生的叔叔伯伯给家里送来了一箱东西,后来却大多是被外婆烧掉了的。维拉看见,她独独留下了一样,那便是一颗火红的五角星。
一个年级约莫和外婆一样大的人,几乎同外婆恳谈了一夜。
清晨,他出来的时候,她听到外婆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说,“祝吟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断不会……”
终至大彻大悟。
而维拉,也再也没有等到妈妈的归来。
只有一声对不起和一封诀别的信。
那么多的思念埋怨疑问便随着母亲留给她们的那句心甘情愿,烟消云散。
叶兰再也没了气力追究,想来是知道祝闵柔不回来的原因的。况且她一向主张儿女成年了需有自己的主意,当年祝闵柔跟了苏志国,绕是知道万般不合适也没有阻拦。而如今呢,祝吟北带走了她几乎所有的心思与念想,怕是对俗世再也没有了追究。
那种饱经风霜,使得她对人世的所有都乏了气力。
舍得舍得,不舍怎得。
收拾了细软,带着哭得岔了气的维拉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们去了大西北,外婆的故乡。
外婆信仰骆驼信仰了一辈子。她说,骆驼在哪出生,那么在它死的时候,就必须回到那里,在哪开始就在哪结束,这般才叫有始有终。
母亲的离去和维拉的伤痕给了她太大的打击,老人认为,自己也没多少时间可活了,若不是还有维拉这个牵挂,怕是早就去了的。
老人在意气风发的时候离开了那里,再回来时,转眼已是古稀年。
外婆说,那是一个能磨性子的地方。
起初她不懂欣赏那样的美。背上睡了几座山,往前走就是沙漠,中间不过几棵树的过渡。在那时的维拉看来,这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贫瘠罢了。
可外婆说,维拉,你看,这是一个多难得的地方,大静大美的山脊,比金子还要珍贵的沙漠,湛蓝湛蓝的天,还有从天上流下来的江河。若是早晨登了山,从山顶望下来,整个城里就像铺满了雾霭山岚。维拉,你不知道那是有多美。
或许是当一个人生无可恋时,才会那么执着于从大自然中汲取温暖。
外婆教她看山,教她读沙漠,教她品水,里面倾注着她对家乡满腔的热爱。可当她读懂了外婆心中的那份磅礴与大气时,人却远离了这地方。
想必她和她母亲那么坚韧的性子,便是来自外婆了。
夏日的傍晚,外婆总会在田间劳作。那时候维拉放农忙假,在家里预习了功课做好饭,就出了门去找外婆。
那些被夕阳晕染得分不清天空与大地的日子,往往留给她最浓的品茗。
维吾尔族的姑娘在田间依旧很美,她们睁着纯美的眼睛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凝视,有时候还会放声歌唱,配着古老的都塔尔,把大西北的厚重与活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外婆劳作的时候都在微笑,有时候遇到了熟悉的歌曲,会跟这那些姑娘轻声哼上几句,脸上的神态安详而高贵。
外婆挥挥手,叫维拉过去捡地上的麦穗,丝毫不像被这个世界压弯了脊梁的样子——“你把田间的麦穗都捡起来,待会儿跟我一起推回去。”
“好。”维拉应着,因为生活的压力,她不得不早早长大。
外婆看着孩子恬静的小脸,笑着说道,“你看她们,像不像蓝精灵?她们工作的时候都快乐的唱着歌儿。”
“外婆也要听我唱歌吗?”
“我要听你的心唱歌。”外婆摸着她的脑袋,“你看这些维吾尔族的姑娘,虽然生活贫瘠,但是真主赋予了她们无比丰富的笑容。人活着比物质更重要的是内心,维拉,这是生活赋予你的福气,有一个那么好的地方把你变美。”
维拉一直觉得是广阔的天地赋予了外婆宽阔的胸怀,使得她对这里的热爱早就变成了一种不可磨灭的情怀,她感染着她,在她的有生之年,竭尽全力地为维拉洗净心上的尘埃。
她给她带来的不仅是一个博大的世界,还是,世界上最美的笑容。
外婆去世之前拉着她的手说:“孩子,即便你的母亲在时总与我说,这辈子算是对不起你了,可我总是不同意,我家的维拉是在这般广阔磊落的天地中养出来的,不比他们住机关大院的差。他们的吃穿用度都比我们好,可是维拉啊,这没什么好羡慕的,所以你只管好好的做自己。我们的身子不如他们娇贵,可是我们的品行却是一等一的好的。”
“维拉,你爱问我随身带着的五角星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你过来。”外婆手里握着五角星,像是抱着一个心爱的人,“跪下来,给你外公磕个头吧。”
“你外公叫祝吟北,若是以后找到了他,墓碑上别写错了名字。”
“我们好多年前就散了,他的尸首找不到了,这五角星是你外公的奋斗了一辈子的勋章。”
“他很爱你,你腿上的伤痕就是证据。你八岁那年遇了难,正是你外公带人去救的你,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回来。”
“我走后,你爷爷会来接你,他叫苏宴。”
“维拉,记住,祝家的孩子,只能姓祝。”
“维拉,你能不能再给外婆唱一遍《小黄鹂鸟儿》?”
后来,维拉依着外婆的遗言,火化了她。
她抱着外婆的骨灰盒呆呆地坐在井上。
那口井在前年的时候已经干涸了,井口也被封了起来。它失去了最初的作用,但是在闲暇之余,维拉还是会深深的凝望,想留住些什么。
看累了就走到那躺下来,看着洗练辽远的天空,看鹰击长空,什么也不想。
外婆最想看到的是她的笑容,可是她现在怎么都笑不出来呢。
门外有人久扣柴扉,维拉才回过神来去开了门。是一位面色悲伤,身着黑色衣裳的老者,风尘仆仆的样子,想来是远道而来的。
莫名的熟悉。
他拄着拐杖,满脸悲伤,看着空荡荡的灵堂问,“孩子,你的外婆呢?”后面的几个词,竟带了颤音。
维拉没有回答她,低头看着怀里的盒子。
苏宴苦笑,眼睛虽然闭上,但依旧止不住眼睑的颤抖,“我已猜到她不会就着伊斯兰的葬礼,却心中隐约有着这么个希望的,希望能再见她一面……”
苏宴满脸隐忍,看着墙上叶兰的照片几欲落泪。想到当年马上那个飒爽英姿的身影,想到她绝尘而去的身影,想到她搂着她的女儿时的身影,他就知道,这抹清影在心中是抹不去了的。如今,竟是连个背影都见不到了,想到此,不由泪从中来。
维拉抬头,看着这位满脸萧索的暮年老者,想来,他便是她的爷爷了。
“你是苏宴吗?”
苏宴有一丝惊愕,“你知道我?”那一刻,他是满含期待的。
维拉摇头,“奶奶说会有一个叫苏宴的人来接我走。”
苏宴微微垂了头,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失望,“我是苏宴。你的妈妈……还有你的外公呢?”
“妈妈和外公很早之前就去世了。”
苏宴似乎还想问些什么,终究没有问出口,人都走光了,他还如此这般,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