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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利?”
我转过身。面前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马球衫的男子,海军蓝的休闲裤,马革休闲鞋。他肩膀宽阔,手臂的肌肉如雕塑一般,表明是健身房的常客;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细纹围绕着眼眶;贵族范儿的瘦削鼻子使他的神情显出轻微的傲慢。他肯定有五十多了,但看上去年轻得多——半是因为头顶上一副瑞福牌8的太阳镜,半是因为一头浓密而过早变白的头发。
扬声器播放着背景音乐,夹杂着刀叉碰撞瓷器的叮当声,然而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除了皮肤、头发和眼睛的颜色,以及嘴角的样子,面前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保罗·艾弗森的替身。
他的神色,刚才还是坦率热情,瞬间变成了小心谨慎。“你是艾利·福尔曼,对吗?”
我双手插在裤兜,然后抽出来一只,伸了出去。“抱歉;你……你让我颇感意外。”
他的脸上掠过一丝疑问,但又显然不打算提出来。他握手时,坚定有力,触感在我手心里回荡。
“请进,”他指向餐厅。“如果你愿意的话。”
他大步走向餐厅,我小跑着跟在后面,同时大脑飞快地转动。既然莱尔是他的母亲,库尔特是他的父亲,那么,他怎么会像极了保罗·艾弗森呢?
大厅与餐厅之间有一道三级大理石台阶,他走到那儿时才转身,似乎刚刚记起我还在后面。领着我走下台阶时,他的手轻轻擦着我的后背——这感觉真好!
服务员领班带我们到了一张较小的餐桌,那儿远离盖茨比夫妇——他们此刻还在争吵,就像其他不和的家庭一样。
“你吃过了吗?”他打开一本菜单,封面与封底都是红色皮革制作的,封面上文字是金质的浮雕。
“我……呃,没,但我——”
他看着我,琢磨着我的心思。“那好吧,我要点一份三明治。”
他合上菜单,立刻就来了一个服务员。常进餐馆者肯定有引起服务员关注的秘诀——但愿我也能知道!大卫点了一份鸡肉沙拉配面包,一杯冰茶。我要了一杯葡萄酒。服务员一脸的不屑。
大卫摊开餐巾,铺在了膝部。我玩着餐刀,注意到他前臂上那些柔顺金黄的汗毛是如何向一边生长的。
“你的皮肤、眼睛和头发的颜色和你母亲一样。”
他一脸困惑。“你知道她的模样?”
“我父亲有一张老照片,是她和我父亲、巴尼·泰特曼三人的合影。”
“哦。”
饮料送来了。我喝了一小口葡萄酒。
“他会来这儿见我吗?”
“谁?”
“你父亲呀。”
我皱了下眉。这事出了点儿小问题。我给老爸说了大卫的事,老爸大为光火。
“你脑子进水啦?”他大呼小叫道。“居然把电话号码给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他不算是完全陌生,”我辩解道。“他是莱尔·戈特利布的儿子。”
“那只是他的说法,”老爸说完,随即开始不断数落我如何天真,很容易只看表面就轻信别人,我到底了解他多少?怎么能把号码给他?上帝保佑你不会去见他。就连大卫住在丽嘉酒店这个事实都不能让他平息怒火。“我给你说,艾利,假如我要行骗,难道我会去住那些廉价旅馆吗?他当然会住在丽嘉酒店。宝贝儿呀,对于人的本性,你需要学的太多太多了。”
我听着他训斥,一点儿也不反驳,只盼着过一会儿他心平气静以后会想通的,可他一直没回电话。
“呃,爸爸今天来不了,”我对大卫说。“他……关节炎犯了。你知道的,老年人腿脚常有毛病。”
“哦。”他的下巴动了一下。
“我很抱歉。”
“不必。没什么。”他鼻孔张大,那股傲慢气又深了一点。
“对了,你是搞货币交易的?”
“对。”
“哦。”我看着他。“你一直住在费城吗?”
“除了旅行都在。”
“我猜,旅行的时间更多吧。”
“对。”
我拿起调羹。“常到些什么地方呢?我是说,你旅行的时候。”
“大部分是欧洲,有时到东京。”
“去过德国吗?”
“去过。”
“那是你父母的祖国。”
“对。”
我这句话让气氛变得令人不安了——我从来就不擅长喝酒时闲聊。于是我竭尽全力,尽量不去想他有多么像保罗·艾弗森。然而这就像尽量不去想一头粉红色的大象那么困难。
服务员端来了三明治。他小心翼翼、整整齐齐地咬了几口,然后把剩下的三明治放在盘子里,双手交叉放在前面。“你呢?你的工作?”
他终于提了一个问题。这种勉强的交谈肯定让他感到尴尬。“影视制片人。”
“真的?”他的嘴角意外地飞出了一个亲切的微笑。“我一直想执导一部作品”
作品。而不是片子。他看上去完全玩得起数码摄像机及其全套设备,甚至包括现在市场上的那种编辑软件。
“当然可以啊,现在人人都可以做的。”
他耸耸肩。
“你可以用家人来练手艺嘛。”
他摇了摇头。“我并不想做家庭生活纪录片;而且我也没有家人。”
无妻,无子。不会有杀人犯了。
“我没做故事片,是为企业客户拍商业广告。”
“可你懂啊。”
又是一个微笑——灿烂、坦诚,就像老爸照片里莱尔的微笑。
一阵刺痛的快感传遍我的全身。“当然,我也不会一直都拍商业广告片,总有一天……唉……谁说得准呢?”
“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就是看电影。上中学时我在电影院打工。”
“打工!引座员吗?”
他点了点头。
我闭上一只眼睛,浮现出一个长着青春痘、穿着红色夹克衫的少年在电影院里领着观众找座位的情景。“那么,你最喜爱的影片有哪些?”
他举起手掌。“这可不行,我记不住那么多。”
我咧嘴而笑。“只说前五部。”
“还是很难。”他看着我身后,把三明治都忘了。“我想想看。”他举起一只手。“有《正午》,《教父》。”说出一部就放开一根指头。“《公民凯恩》,《七武士》……还有……《阿尔及尔之战》。”他摊开手指,颇为得意。
我的眉毛上扬了一下。“很不错。”
他拿起剩下的三明治,塞进嘴里。
“我给你补充三部。”
他停止咀嚼,微笑不再:“我漏掉了什么?”
“《卡萨布兰卡》,《双重赔偿》,《热情似火》。或许还有《洛城机密》。”
“颇有好莱坞范儿,对吗?”
“全靠片厂制9!”
他向后一靠,眯起眼睛看着我。“不适合你。”
“有眼力。”我再次咧嘴而笑。“我以前常拍纪录片。对了,咱们言归正传……我是说你的家庭……我有个问题想请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他拿起餐巾纸擦着嘴唇。
“我跟你说起过砸脑袋——就是斯库尼克先生——电话里说的——”
“我也说过我不知道他的情况。”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我见过一张砸脑袋的照片,大约在二战期间拍的。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女人是黑头发,抱着婴儿。我猜想他们是一家人,照片是在欧洲拍的。”
他喝了一小口茶。“欧洲什么地方?”
“不知道。”
“你带着吗?那张照片?”
“没有。很不巧。照片——没带。”我摆弄着调羹。“他们站在一座桥上,地面是鹅卵石,背景中有一座城堡。”
“那种背景到处都有。”
盖茨比一家从我们桌旁经过;孩子们跳跳蹦蹦,无忧无虑,父母挽着手臂并肩而行。一切都过去了。
“或许我一直都想反了。”
他看过来。
“如果和你母亲有关系的不是砸脑袋,而是照片中的女人呢?”
“你是说那个女人和我母亲认识?”
“完全正确。”我一下子来了劲儿。“或许砸脑袋知道,她俩是密友。有可能砸脑袋觉得你的母亲能帮他查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你母亲谈到过她在欧洲时的朋友吗?”
他摇摇头。“她极少谈起来美国以前的事情,这也就是很难了解她情况的原因之一。好像她建造了一堵墙,把战前与战后的生活分隔开来。”
我用调羹在桌布上画着小小的圈子。“我觉得自己在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战争中,我的父亲被派回德国,但你已经知道这事。他也死于那儿,不过我不能完全确定。”
我停下了画圈。“你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