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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欢,当时的气氛也正是这样。
联欢,大家都去钓鱼。
只有王安石一个人独自坐在石椅上,拿着他的鱼食琢磨事情。
他琢磨得是那么深入,不知不觉地拿起盆里的鱼食塞进嘴里。
他吃得很香,很快把一盆鱼食全部吃光了。
宋仁宗见到这种情形,当即判定:王安石此人诡诈阴险,不可大用,立即逐出京师。
王安石的政敌——但当时是王安石最铁杆的支持者——司马光一再抗上,跟皇帝大吵大闹,这才把王安石提拔上来。所以这一次王安石被赶走,免不了大家又要吵一架。
生平第一次,宋仁宗吵赢了司马光,好爽。
仁宗解释说:如果一个人一时思考得太专注忘神,误吃了鱼食的话,这是正常的,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一个人专注到了连一盆鱼食都吃光了,还没有什么感觉,你觉得这可信吗?难道这个人没有正常人的感觉神经吗?
事实上,宋仁宗这一次依常理推断王安石,还真犯了一个错误。
因为王安石还真没有什么感觉神经,至少没有味觉神经。你把一块肉放他嘴边,他就幸福地啃掉,你把一块木头放在他嘴边,他同样也会幸福地啃掉。
王安石有个厨子,每餐都要给王安石做鹿脯,说是王安石特爱这一口。不巧这话正好让王安石的夫人听到,就奇怪地说绝不可能,她太了解她们家老王了,老王这个人对任何东西都没有任何感觉,绝不会只爱吃鹿脯的。可是厨子坚持,他的证据是他每次放在王安石桌子上的鹿脯,都被王安石吃光光。
那你明天在他的桌子上放一碟青菜。
王安石的夫人吩咐道。
到了第二天,厨子提心吊胆地在以前放鹿脯的固定位置放了一碟青菜,只见王安石面无表情,伸出筷子夹起青菜,跟吃鹿脯一样的享受表情,嘎吱嘎吱地嚼碎咽下。惊得厨子连声高叫:我靠,这还叫人吗?
王安石当然不是人,他是一个伟人。
王安石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任何感觉——除了国家政务。
他所思所想,唯有一件事情:制定一项可以让国家长治久安的经济政策。
变法!
他在任期间就曾在自己管理的区域试验过他的方法,正是这个原因让司马光注意到了他,将他请到京城做高官。也同样是这个理由,让名臣张方平彻底地疏远了他。
事件的起因是王安石被借到负责科考的考校,王安石到了之后,凡是他看到的规矩规则,无不一一修改。这让张方平这种以稳立世的名臣万难接受。
他天生就是一个改革家,逮到什么就改什么。
而他正生于一个亟待改革的时代。
这个时代就是朝廷受困于日益吃紧的财政支出,到了宋仁宗的儿子宋英宗时候,国家财政已经是入不敷出,从老百姓那里弄来的钱已经养不起越来越庞大的官僚队伍了,年度亏损一千五百七十余万贯,占当时财政收入总数的百分之十二。
于是王安石上万言书,言变法之事。
宋仁宗把万言书束之高阁。
历史证明,他的做法是正确的。
王安石继续上万言书。
继位的宋英宗还没来得及细看,就神圣而庄严地死掉了。历史同时也证明,他的死是正确的——至少少了许多烦心事。
王安石继续上万言书。
这回宋神宗来了,这哥们儿顽皮,什么事都敢干,见了王安石的万言书,觉得甚合朕意。
那就开搞。
如何一个搞法?
王安石的经济政策纵横交错,勾连错合此起彼伏,需要许多大部头的经济学专著才能够说得明白——惜乎《推背图》不是经济学专著,所以我们在这里主要扯一扯对当时民生影响最大的一部分:
《青苗法》。
该法令规定:由官府向没有钱购买青苗种子的农家贷款,是为青苗钱,春耕时贷出,秋收时收回本息,利息为百分之二十。
稍微有点高,不过在当时也说得过去了。
《青苗法》一出台,立即遭到了守旧派人士的激烈攻讦,这些人士都曾是王安石最铁的哥们儿,他们在当时的地位,任何一个人也不低于王安石。
王安石那边也是兵强马壮,再加一个小人济济,战斗力空前强大。
何以小人都跑到王安石的阵营中去了呢?
无他,神宗严重支持王安石,凡倡言变法者,一律升官,于是许多小人压根儿搞不懂变法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就已经成为了变法的拥趸。
朝堂上大家开吵,吵到了脸红脖子粗、指着对方鼻子骂娘的地步。宋神宗是裁判,小旗一挥,哨子一吹,司马光回去砸缸,顺便写好《资治通鉴》;苏东坡流放,去和佛印和尚扯皮;易学家邵雍,你回去关门算卦,别在这儿掺和;理学家程颐,回去发展你的理学,别的事少管。
就这么定了。
变法开始了。
国库迅速地充实了起来,神宗喜不自胜。
与此同时,大宋驿路两旁的树上,挂满了悬梁自尽的百姓,黑压压的尸体从遥远的边境直挂到京城,让宋神宗吃惊得合不拢嘴巴:我靠,这帮老百姓,你们这是干啥呀,不就是一个变法吗,怎么弄到了这份儿上?
没有什么原因,再好的经济政策,一旦和权力挂钩,就会在实施的过程中变形扭曲。
王安石的法令好不好?
好,好得不得了,这些政策目前仍然是当今最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所采用的,全世界人民都在用,怎么就不好了?凭什么说不好?
官府不是不可以出面贷款做生意,贷款给无钱耕种的农家一条生路,有什么过错?
谁都没有错。但是,经济政策这玩意儿,是关乎民生的大事,是需要一个平等交易的基础的。
什么叫平等交易的基础?
说明白了就是凡是做生意,都是有亏有赚,天底下只赚不亏的生意,从来就不曾存在过。两个平等的人做生意是这样,可换了有权力的官府,那就不一样了。
如果负责《青苗法》贷款的是平民,一旦贷出去收不回来,贷方就得寻求破产保护,保护归保护,你还得破产,这就叫生意。
但官府跑进来一掺和,事情就不一样了,官府是不会做亏本生意的,说得更明白点,官府做的全都是亏本生意,反正不是自己的生意,王八蛋才愿意让它赢利。
但官府是永远也不会承担生意上的亏空的,权力站在他们一方,做的是霸王生意。
所以官府做生意造成的亏本,最终只能转嫁到老百姓头上。
官府做得生意越多,生意越大,老百姓亏得就越惨。
具体到《青苗法》上来,贷款的时候,官府为了自己的政绩,乱贷一气,根本不管能不能收回来。可到了收回本息的时候,又不肯接受任何一笔亏空,不接受烂账,就只有把利息提高到百分之三十,甚至是百分之四十。
举个例子来说:一个地方有一万户人家,《青苗法》要贷出一万笔,其中赢利八千笔,亏本两千笔,这是最正常不过的生意,而且是赚大发了的生意。
但官府拒绝接受亏本的那两千笔,就提高利息,把这两千笔转嫁到其余的八千户头上。
这样一来,到了明年的时候,因为八千户人家已经有两千户被官府的霸王生意搞到破产,亏损已经上升到四千笔。官府继续转嫁,于是来年的生意亏损总数达到八千笔。
再过一年,亏损的笔数回落到两千笔。
那八千人脱贫了吗?
非也,那八千人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吊死在路边的树上了。
还剩两千人,他们要负担超过一万六千笔生意的亏空,除了也跟着大队人马去上吊,他们哪还有别的出路?
变法就这么失败了。
至少看起来变法是失败了。
保守派人士卷土重来,着手恢复旧政,搞着搞着,大家看出不对劲来了,尤其是反对变法最为激烈的司马光干出来的活,越看越有点不对头,再仔细揣摩揣摩,敢情,司马光做的事正是王安石当时干的。而且不惟是司马光,别的保守派人士也一样,都在干变法派人士的活。
这下子可乱了套了。
保守派人士和变法派人士就这样走到一起来了,彻底混淆了两个派别的阵营。现在已经没人能够弄得清楚谁是变法派,谁是保守派了。
最离奇的是,明明变法失败了,当初反对变法最激烈的司马光,甚至公开为王安石鸣冤。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无他,皆因这天底下的事情,最容易不过的就是指责别人的过失了,最难的就是让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