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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耸耸肩。“出来还是不出来,由异乡人自己决定。”
听到她用这个词,安德不禁有些吃惊。转念一想也很自然,德摩斯梯尼的最新著作是二十二年前发表的,早已通过安赛波传遍了各个人类世界。生人、异乡人、异族、异种,这些词语已经成为斯塔克语的一部分,连波斯基娜说起这些词来都自然而然。
让他不安的是她对猪仔不感兴趣的态度。卢西塔尼亚人不可能对猪仔无动于衷。正是因为猪仔,才会矗立起那样一道高高的、无法穿越的围栏,只有外星人类学家才能出去。不,她不是缺乏好奇心,她是在回避这个话题。或者是因为凶残的猪仔在当地人中是一个让人痛苦的话题,或者是因为她信不过死者代言人。到底是什么原因,安德一时猜不出来。
他们飞上一座山头,她停下车。飘行车的支架轻轻落地。下面是一条宽阔的大河,弯弯曲曲,流过一座座绿草如茵的山丘。河对岸的远处,小山间是黑压压的森林,近岸处,一幢幢砖砌瓦盖的房子组成一个风景如画的小城。河这边是农舍,狭长的田地一直延伸到安德和波斯基娜立足的小山脚下。
“那儿就是米拉格雷。”波斯基娜道,“最高的山头上是教堂。佩雷格里诺主教告诉大家,对你要有礼貌,要客气。”
从她的语气里,安德明白了,主教一定同时告诉了大家,他是个危险的不可知论者。“静等上帝来收拾我?”
波斯基娜笑了:“上帝要求基督教徒宽以待人,我们希望每个人都能做到这一点。”
“他们知道要求我来的是谁吗?”
“不管是谁提出的要求,他都非常——谨慎。”
“你既是总督又是市长,一定了解某些大众不知道的隐情。”
“我知道第一次请求取消了,不过已经为时太晚。我还知道,后来这些年里,又有两个人提出了类似请求。请你理解,我们这里大多数人都满足于从神父那里听取教诲,得到安慰。”
“我不发布教诲,也不提供安慰。大家知道这个以后,一定会大松一口气的。”
“你把你的货物斯克里卡鱼送给我们,这种慷慨行为一定会使你在酒吧里大受欢迎的。还有,我敢说,过几个月,到了秋天,你一定会看到那些爱慕虚荣的妇女纷纷穿上斯克里卡鱼皮服。”
“斯克里卡鱼是随飞船附送的。我拿它没用,也不指望靠这种办法取悦大家。”他看看身边一丛丛粗粝、茂盛的野草,“这些草——也是当地植物?”
“同样派不上用场。连搭屋顶都不行,一砍下来马上皱成一堆,再来一场雨,就彻底分解了。你看下面田里,种的是一种特别的苋属植物,我们这里最常见的庄稼,是我们的外星生物学家开发出来的。稻子和小麦在这儿长得都不好,但苋的生命力顽强极了。我们必须在田地周围撒一圈除草剂,防止它蔓生出去。”
“为什么不能让它蔓生出去?”
“我们住的地方是一个隔离区,代言人先生。苋非常适合当地环境,出去的话,会把本土植物淹没掉。这样做的目的是防止卢西塔尼亚的环境发生改变,必须尽可能将人类对当地的影响限制在最小范围。”
“有了这种限制,你们的人一定觉得很不舒服吧。”
“在我们的地盘上,我们过得挺自在,生活也很充实。但出去的话——不过反正也没人想出去。”
她语气很沉重,话里带着一股情绪。安德此刻才明白当地人对猪仔的恐惧是多么强烈。
“代言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我们怕猪仔。我们中间有些人也许确实怕他们。但对我们中的大多数人来说,在大多数时间里,对猪仔的感情不是恐惧,而是仇恨、憎恶。”
“可你从来没见过猪仔。”
“你一定知道,我们有两个外星人类学家死在他们手里——我猜,最早的代言请求就是为皮波提出的。他们俩,皮波和利波,都是深受大伙儿爱戴的人,特别是利波。他善良宽厚,所有人都痛悼他的死。难以想象,猪仔竟会对他做出那种事。Filhos da Mente de Cristo的会长,尊敬的堂·克里斯托就说,猪仔们肯定没有道德方面的感受。他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存在两种可能:或许意味着他们是野兽,或许意味着他们没有原罪,蒙昧未开,不像人类,偷吃了伊甸园里的禁果。”她勉强笑了笑,“这些都是神学理论,你可能觉得没什么意思。”
他没有答话。信教的人总是觉得,教外人肯定会认为他们教内圣籍记载的故事荒唐可笑。安德对这种想法已经见惯不惊了。他很清楚这些故事对教内人的神圣意味。不过他没有向波斯基娜解释,让时间改变她对代言人的看法吧。目前她对他心存疑虑,但他相信她今后会信任他的。波斯基娜是一位好市长,这就是说,她有能力看透一个人的本质,表面现象是不可能长久欺骗她的。
他转过话题:“我的葡萄牙语不太好,Filhos da Menta de Cristo是不是‘基督圣灵之子’的意思?”
“这是一个相对较新的教派,只有四百多年历史,教皇颁发了特许令——”
“哦,我知道基督圣灵之子,市长。我曾经在莫克祖马行星的科多巴城替圣安吉罗代言。”
她的眼睛睁得溜圆。“这么说,那个传说是真的!”
“那个传说,我听到许多个版本。一种说法是魔鬼控制了临终的圣安吉罗,所以他才会要求死者代言人为他主持异教仪式。”
波斯基娜笑了:“大家也悄悄议论过这种说法。当然,堂说这完全是一派胡言。”
“那是圣安吉罗还没被封为圣人时的事。我为一个女人代言,圣安吉罗也认识她,出席了这个仪式。那时,他体内已经开始长出菌状物,那是绝症。他对我说:‘安德鲁,我还没死,但他们已经开始把我的事编成弥天大谎,说我实现了种种神迹,应当被封为圣人。请你帮助我,在我的坟前为我代言。’”
“但他的那些神迹已经被正式认可了,再说,他死后九十年才被追封为圣人。”
“这个嘛,我想一部分是我的错。我在替他代言时亲自证实了几桩神迹。”
波斯基娜大笑起来:“一位死者代言人,居然相信神迹?”
“请看你们教堂所在的小山。那些建筑中,多少是神父用的,多少是学校建筑?”
波斯基娜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她瞪着他:“圣灵之子修会服从主教大人的命令。”
“但他们同时也向孩子们传授知识,不管主教大人是赞同还是反对这些知识。”
“圣安吉罗也许由着你插手教会事务,但我向你保证,佩雷格里诺主教绝不会这么做。”
“我来这里的原因很单纯:为死者代言。我会处处依照法律规定办事。你会发现,我造成的破坏比你预想的小,做的贡献也许比你预想的大。”
“如果你到这里来是为皮波代言,那你只会破坏这个地方,不会有任何好处。别管围栏外猪仔的事。让我说了算的话,我根本不会允许任何人走出围栏。”
“我希望能在这里租个住处。”
“我们这个地方来的人不多。本地人各有各的住处,没有旅馆。这儿的人开旅馆干什么?我们只能给你提供一幢简易住房,是第一批殖民者建的。房子不大,不过必要的生活设施都有。”
“这就足够了。我不需要很多生活设施,也不需要大房子。我希望能见见修会会长大人。只要他是圣安吉罗的追随者,就一定是个相信真理的人。”
波斯基娜发动车子。如安德所料,知道他曾经替圣安吉罗代言、敬仰耶稣之后,她对死者代言人的偏见现在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至少现在她觉得,来人似乎不像佩雷格里诺主教所说的那种异教徒。
房间里只有寥寥几件家具。如果安德的随身物品很多,肯定找不着放的地方。和往常一样,星际飞行之后,他只用几分钟便安顿下来。他的口袋里只有那个裹在毛巾包里的茧。一个伟大种族的未来就塞在床下一个桶包里,这似乎有点奇怪。但经过这么长时间,他早就习惯了。
“也许这里就是你们的归宿。”他轻声道。尽管有毛巾裹着,茧还是很凉,几乎一点热量都没有。
就是这里。
她这么肯定,让人不禁心里有点发毛。以前她从来没有请求他什么,没有躁动不安,没有任何急于重临世间的表示。从来都是笃定的。
“我也希望能定下来。”他说,“也许是这里,但要取决于猪仔能不能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