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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平秋顿时来了精神,笑道:“我知道缺什么,听说有个叫马福和尚的用竹篾刀杀了一个鬼子,弄来一杆枪成了事。粮食咱们不缺,只要是打鬼子的队伍,到哪里都饿不着,缺的只有枪弹。”
“马福和尚我们也争取过来了,确实是条硬汉,一身武艺,敢打敢拼!”刘明翰连连点头,悄声道:“张鹏飞上次就是接了我们送出的情报,在易俗河抄了人家的弹药仓库才弄到枪,只是这几杆枪还远远不够,我们只有辛苦一点,四处打探情报,只等鬼子一下乡就动手抢,积少成多。”
胡大爹一直紧蹙的眉头终于松了,回头冲胡小秋笑眯眯道:“你不是一直想动手吗,机会来了,你多提点钱跟你大表哥走,让游击队吃好喝好,好好打鬼子!”
胡小秋脚下似装了踏板,立刻就跳了起来,很快不见踪影。刘明翰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讷讷道:“也不知道小满和湘湘怎么样了,最不省心的就是他们两个。”
薛平秋轻笑道:“放心吧,听说他们已经到了郴州的第九战区司令部,说不定哪天就从这个树林里冒出来呢!”
“千万别冒出来!”刘明翰连连摆手,苦笑道:“我就知道他们不会乖乖待在重庆,这两个做事没头没脑,千万别出事才好。”
“别担心,有小叔看着他们,谅他们也不敢乱来!”薛平秋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渐渐收了,瞥了胡大爹一眼,吞吞吐吐道:“大爹爹,湘……湘宁的事要怎么办?”
胡大爹将烟袋锅子拿起来抽了两口,仰天大笑,“能怎么办,在三娭毑旁边再挖个眼,给他树个衣冠冢,让他们一家团聚!真好!真好!”
他狠狠抽了一口,呛出了满脸水迹,抄着手一本正经地在胡大娭毑墓前转了转,指着左手边一棵松树道:“你马上去找人,在这里再挖个眼,给我满伢子树个衣冠冢吧,我胡大爹一家也快团聚了,真好!真好!”
他说了那么多“真好”,旁人却听得背脊发寒,秋宝怎么也不敢相信笑容满面的湘宁和长庚会变成两个轻飘飘的“眼”,挠着脑袋在三娭毑和大娭毑之间走来走去,突然醒悟过来,再也不管胡大爹会不会骂人,抱着松树呜呜直哭,一边小心翼翼地在胡大爹和薛平秋脸上看来看去,希望他们能改变决定,别把活生生的人变成两个“眼”。
刘明翰听得手足冰凉,茫茫然回头,在一片墓碑林里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努力逃避的那个,也许因为连日辛劳,顿觉头晕目眩,一下子坐到地上,悄声自言自语,“我会在哪里?”
薛平秋听到了,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对着墓碑上“湘君”两个大字凄然而笑,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不过一会工夫,胡小秋已经打了个转,一手护着一个褡裢呼啸而来,后面跟着气喘吁吁的兰妹子,薛平秋见她跑得辛苦,强笑道:“兰姐,别担心,秋哥一会就回来!”
自从兰妹子升职做了管家,大家都不叫她“兰妹子”或“嫂子”,老老少少都改口叫“兰姐”,听到这个称呼,她还是有点不适应,微微一愣,停下脚步扶着一棵树喘气,笑骂道:“担心个鬼,我是来看大表哥的。大表哥,难得来一趟,跟我们过完节再走吧!”
胡小秋一转眼就有了杀伐决断的气势,腰杆一挺,赶苍蝇一般朝她挥手,“堂客们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们过节,鬼子也过节呐,就是要提早行动,让他们过不了这个节,晓得不!”
兰妹子被他气得直翻白眼,随手抄起一根树枝朝他丢去,恶狠狠道:“晓得个屁,一天到头在屋里团团转,就没听你说句好话,要走快走,莫碍我的事!”
胡小秋接下树枝,深深看她一眼,半真半假地笑道:“走就走啦,我要是回不来,你要挑个聪明点的男人嫁,莫又生个宝崽(笨儿子)出来呐!”
“秋宝,跟我回去,省得讨人嫌!”兰妹子冷哼一声,甩手就走,秋宝还当自己真讨人嫌,慌慌张张追了上去,斜眼看到她脸上泪痕遍布,顿时似乎明白了什么,其实又什么都没想通,轻轻握住她的手,给予无言的安慰。
第四章 **三十三年十月一ri(4)
目送妻儿远走,胡小秋斜眼看到地上的酒壶,从肺腑间生出一股豪气,抄起酒壶送到刘明翰面前。不过,他个头比刘明翰矮了不少,颇有些气势不足,他灵机一动,袖子一撂,将黑黑壮壮的腱子肉亮出来,自我感觉比刘明翰那瘦猴威武不少,不会让他瞧不起,这才乐呵呵道:“今天中秋,你既然不愿留下来,那就一起喝完这壶当过节,从此我跟着你打鬼子!”
不过让胡小秋去送点钱而已,很显然,他的理解出了问题。只是一来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二来他们肯定明里暗里已经跟游击队通了气,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胡大爹眉头拧了又拧,蹲在大娭毑坟前生闷气,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能管事的只剩下他一个,他要走了,田里的活计还不知怎么办。
刘明翰倒也痛快,抄着酒壶灌了几口,转瞬就满眼鲜血一般的红,回头对着一片墓碑笑得白牙森森。
酒壶很快从胡小秋手上转到薛平秋手里,他只喝了一口,转头默默跪在胡大爹面前,一字一顿道:“大爹爹,城里的铺子快保不住了,陈翻译和维持会会长曾奎甫都想抢,大伯伯被他们联手打压,什么话都说不上,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假手于我暗中撤资,他则在城里继续坐镇,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胡大爹并没回答,懵然伸长了脖子,四处寻找胡长泰堂客的墓地。晨风带着沁凉的水汽扑面而来,使得眼睛无比酸涩,几乎无法睁开,而这一片冷冰冰的墓碑森林全成了一个模样,哪里能分辨出谁是谁。他低头用力敲了敲烟灰,只确定了自己死后的位置,终于心满意足,放弃了找寻的努力,瓮声瓮气道:“撤出来的钱不用交给我,直接往游击队送吧,你去打听能不能买点枪弹,这样老抢鬼子的也不是办法。还有,有空你上长沙一趟,帮毛坨他们找到秀秀,再把两个都带回来,小满也快回来了,我还要让他们热热闹闹成亲呢!”
刘明翰心头一动,目光定在胡十爹和胡十娭毑的墓碑上,冲着芬芳的空气轻轻道:“大爹爹,秀秀是我的妹妹,本来就该我去找。您先不要着急,小秋就待在湘潭不要乱跑,我把湘潭的情报人员安排好,马上就要去长沙见金友松,他们几支队伍不和,已经打了好几次,真是头疼,等把长沙的事办好,我再领他们回来,小满应该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好好庆祝庆祝。”
“也好!”胡大爹本来就不舍得让薛平秋去冒险,他既然愿意出这个头,肯定再好不过。
“我也听说了。”薛平秋注意的却是另外的事情,恨恨道:“都到了什么时候,还在窝里斗,老百姓都骂死了,说他们是一群废物!”
胡大爹一想就明白了,气闷不已,狠狠敲着烟袋锅子怒道:“你们到底什么意思,什么都知道,都瞒我一个,当我是老糊涂对不!”
胡小秋赔笑道:“您最近精神头不好,这不是怕您担心嘛!您的身体要是垮了,谁来跟小满主持婚礼,您说是不是?”
放眼望去,确实只有自己能做好这件事情,完成胡十娭毑他们的心愿,胡大爹终于没了脾气,只是这口气堵在胸口,几欲窒息,挺直胸膛大声咳了咳,也无力跟胡小秋和刘明翰再交代什么,叫上薛平秋,抄着手慢慢悠悠走了。
第四章 **三十三年十月十五ri(1)
太阳将火红的脸一点点隐没在连绵山后,留下漫天的朱红和金色纱线,让秋收不久的田地无端端褪去几分苍凉。白塘也变成一潭血色,村里的人们听着各种小道消息,竟无人忍心多看一眼。
吃过晚饭,辛劳一天的人们就齐聚村口大榕树下,和几个打听消息的十来岁半大伢子扯谈,几人无非是说一些游击队打鬼子的事情,因为寥寥几件事要来来回回地讲,不得不添了许多细节,一个个说得口干舌燥,却乐在其中。
大家关注最多的还是胡小秋,没人说,并不意味着人们心里不知道,他这趟不是好差使,不然也不会一走这么多天没个信。虽然问不出个所以然,大家听伢子胡扯两句也算聊以安慰。
胡小秋做事麻利,头脑灵活,待人更是没话说,在胡家多年辛苦操持,已是胡家实际上的掌舵人,也成了方圆几十里各个村子百姓的主心骨,也难怪村里人心惶惶。
不过,最应该关注的兰妹子倒跟没事人一样,天天吆喝来吆喝去,忙得脚不沾地。村里的堂客们问起,她总是不咸不淡地回不晓得,着实令人有些诧异。
胡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