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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反倒精神了,而他要不然就不生病,一病都是大病,为了他,胡十娭毑还曾经千里迢迢去南岳请神还愿,一步三磕上去,其中艰辛自不必说。
听说小满高烧不退,大伙儿都急了,连那些老伤病员也撑着不睡觉,时不时来打听消息。湘湘地事情大家都接手过去,让她守在小满身边,她一遍遍用酒精擦拭他的身体,看着他滚烫地脸,积压多日的恐慌如潮水般袭来,欲哭无泪。
大雪渐渐停了,从窗户一眼望过去,天地仿佛纯净无暇,而高高低低的,不正是纪念死者的雕塑,沉默而凄怆。时隔多日,她第一次觉得累,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想到小满所说的,她死了,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也想到了最坏的结局,他死了,她要怎么办,娭毑和父母他们要怎么办。
小满是独子,是全家的宝,第一个受不了地肯定是姆妈,虽然姆妈一直没说,从她苍白的脸色和家里浓浓的中药味道,她已经得出不好的消息,养活五个孩子不容易,姆妈为了赶活,身子早就熬坏了。还有娭毑,小满出了事,娭毑哪里会活得下去。
她已经不敢想象,思绪却由不得她,撒出去就无法收回。她突然想起,这些四川小兵其实跟小满差不多年纪,死在他乡,他们的姐妹和父母爹爹娭毑要怎么办,他们也是家里的宝啊!
不止是中国的兵伢子,日本人也是人,都有父母姐妹,这些青年一批批死在异国他乡,他们的父母姐妹要怎么办?
而且,同样是人,同样是血肉之躯,他们为什么会把中国人当成牲畜屠宰,连没有读过书地乡下老人都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知道不要作孽,他们的文明和中华民族同源同根,为什么他们就不知道,非要用枪炮打开中国的大门,挥舞屠刀,大开杀戒!
迷迷茫茫间,她仿佛又回到几年前,那时她不懂这场战争,一心想逃,事到如今,她还是没有明白这场战争,还是有逃跑的冲动。
那不是对死亡的畏惧,进护校学习以来,她根本就是在死人堆里打滚,一路跌跌撞撞撑到如今,老师说过,人都有一死,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还有不可预知地未来。
一瓶酒精用完,她恍若未觉,拼命想倒出什么,小满仍然满身滚烫,呼吸接近虚无,他的样子真好看,跟看她自己一样,她看了十多年,每次都觉新鲜,她的人生原本和他连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连痛苦也毫无二致。
他沉睡的模样更好看,眉头舒展,嘴角上扬,还是天塌下来也不怕,标准的长沙满哥。只是,这一次他睡得真沉,如同再不会醒,跟那么多四川小兵一样。
她停止无谓的努力,抱着空空的瓶子,泪珠终于大颗大颗落下来。
第十章 **三十年十二月三十ri(3)
老院长不知何时推门进来,在门口看了一气,见她丝毫没有反应,轻叹一声,去自己房间打了个电话,抖擞精神出来指挥,让坚守几天的医生和护士轮班休息。有个年轻护士看到人手不足,不想离开,老院长眼睛一瞪,低喝道:“劳逸结合懂不懂,都累趴下谁做事!”
“是嘛是嘛,不漂亮了哪个喜欢嘛!”两个川军老兵担心小满,一直守在外头,见状也来凑热闹,“以前大家的脸蛋是红苹果,现在都成腌菜了!”
老院长哭笑不得,那年轻护士满脸通红,剜了他们两眼,引得两人嬉笑连连。年轻护士端着托盘还在犹豫,女学生的负责人上前一步接过托盘,闷声不吭进了病房。
负责人是个中年护士,据说男人刚牺牲不久,把襁褓中的孩子送到乡下就带着女学生前来支援。她虽然满脸惨白,目光却不见丝毫怯弱之色,背脊永远坚挺,让人信心倍增,年轻护士目送她的背影远走,红着眼眶进了休息室,顾不上看小满和湘湘一眼,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
“满哥哥怎么样了嘛?”
“湘湘,到底咋个回事嘛?”
“湘湘……”
听到外面抑扬顿挫的呼唤,湘湘终于回过神来,随口应了一声,又开始为他擦腋窝,一边探视他的脉搏呼吸等情况。突然,休息室的门被人踢开。她还没反应过来,脑袋就吃了一记,顿时耳朵嗡嗡作响,还没起身,眼前就是一片昏天暗地。
她残存地意识里,一只恐怖的大手将她拎起来拖出休息室,遭遇同样命运的还有小满。在川音的怒骂声中。两人被拖出医院,被人用被子包在一起。囫囵塞进车里,风驰电掣而去。
“这两个小化生子,一天到头就会添乱!”听到薛君山熟悉的骂声,湘湘终于清醒了几分,下一秒已经看到胡十娭毑焦急的脸,所有委屈担忧涌上心头,咬着唇低低呜咽。
秀秀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二话不说,将小满径直背进小满住地厢房,湘君也将湘湘背了进去,拖下鞋子并头放在床上。
厢房里灯火通明,胡十娭毑拿出一包银针,将他翻过身,颤巍巍地找出三棱针,在大椎穴上点刺。过后再拔罐放血,再在少商等处刺出血。胡刘氏则不停地为湘湘按摩肩背胸口等处,不多会,湘湘抽噎声停了,头往姆妈怀里一歪,立刻昏睡过去。
婆媳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秀秀在一旁眼巴巴看着,不敢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胡十娭毑也有意让她学习,让她挑亮灯过来看穴位。
秀秀一一记下,胡十娭毑淡淡道:“以后这些事情就是你地,小满平时没有小病小痛,只是烧起来就是三四天,你看紧点,不要让他烧坏了脑壳。”
记忆中,小满确实大病过两场。秀秀放下心来。转头看看湘湘,用蚊蚋般的声音道:“姆妈。细姐(小姐姐)这是怎么啦?”
胡十娭毑冷哼一声:“也不掂掂自己什么斤两,在家里酱油瓶子倒了也不会扶,出去霸什么蛮。她才学了点皮毛而已,那么多人,救得过来么,现在倒好,没指望她救人,到最后还要别人救,她姐夫说的没错,两个小化生子就会添乱!”
秀秀也是亲眼见过湘湘做事,有心反驳又不好接口,撇开脸不说话,胡十娭毑斜她一眼,冷冷道:“你别凑热闹,以后看住小满,把家里的事情做好就行,我可不想给你们几个收尸!”
胡刘氏强笑道:“怎么能这么说呢,鬼子已经打过来了,孩子们出力是应该的,他们都跑得动,总不能坐在家里等死吧。”
看到湘君和秀秀猛点头,胡十娭毑顿觉势单力孤,满腹的恶言出不了口,一心一意继续对付小满,湘君把煤油灯接过去,秀秀赶紧去烧水,说实话,闻到两人身上的医院味道,她脑海里闪过不少惨不忍睹地场面,胃里上下翻腾,已经一分钟也忍不下去了。
门突然被人撞得砰砰响,在客厅守着的薛父拄着拐杖去开门,手还没搭上门闩,就听到胡长宁的怒骂:“两个化生子,你们是去帮什么倒忙啊,快点开门,老子要打死你们!”
薛父摇摇头,一边开门一边慢悠悠道:“不用你打,他们还真的快死了!”
胡长宁一个踉跄扑进来,根本来不及看他,跌跌爬爬往最亮堂的厢房冲去,惶恐不安道:“崽(儿子)啊,女啊,你们怎么啦,莫吓我啊……”
“没死!吵什么!”胡十娭毑一声断喝将胡长宁的声音拦腰截断,胡长宁定下心神,颇有几分赧然,打打身上的雪,轻手轻脚走进来,压低声音道:“是老毛病犯了吧,吓死我了!”
“什么老毛病,是累狠了!”胡十娭毑嗤笑一声,“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是毛毛躁躁地,要是我死了,满伢子送回来不也是死路一条!”
“怎么会,怎么会,姆妈您老人家长命百岁……”胡长宁讷讷应着,头也不敢抬,到底还是担心两个孩子,硬着头皮凑到床边看,见两人这个凄惨模样,一阵烈火烧心,恨不得赶走这些“闲杂人等”,像两个小家伙小时候那般,一手抱着一个,柔声安抚。
时间仿佛定在一片冰寒里,胡长宁有心缓和气氛,扯了扯嘴角,强笑道:“这两个,从小病痛都要一块发作,一个倒下去另一个准跑不了,双胞胎之间的关系还真是神奇。”
无人回应,胡长宁干笑两声,顿时失去全身力气,一屁股坐在床榻上,捧着脑袋闷闷道:“刚刚听顾伢子说,君山被上头骂得很惨,敌人已经开始行动,他竟然擅离职守,从金盆岭的阵地跑去战地医院,虽然花的时间不多,打完仗,处分一定少不了。”
湘君柔声道:“爸爸,是我让他把人带回来的,反正家里近,小满的病娭毑最有经验,医院药品金贵,不要白白浪费。而且那里伤病员太多,死地人也多,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他们也该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