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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乩,按例应设“正鸾”与“副鸾”两名。过程中“正鸾”会请神附体,在神魂出窍的情况下操作扶乩用的笔,于沙盘或纸上写下神灵的预言。字迹往往晦涩难辨,所以还需要有一名“副鸾”在旁边记录。要想顺利完成扶乩,“正鸾”和“副鸾”的完美配合是关键。
宋若华非要裴玄静做她的“副鸾”。
“为什么不是若昭?”
“她不行。”
宋若华斩钉截铁地回绝裴玄静了,连一个理由都不给。她似乎已经失去了耐心,不愿再做无谓的周旋。她的一举一动好像都在强调:时间不多了。
裴玄静提出,先澄清案情,再谈扶乩。
宋若华点头应允。
裴玄静说:“三娘子做了两个木盒,一个杀死了杜秋娘,另外一个按我最初的推断,是要杀害大娘子的,却阴差阳错地害死了三娘子自己。然则,我现在有一个新的观点——那另外一个木盒,三娘子本就打算用来自杀。”
宋若华没有流露出半点诧异,很平静地“哦”了一声。
裴玄静却有些难以启齿了,宋若茵怀着对皇帝无望的爱情,由爱生怨,由怨成恨,继而杀人并自杀,这一系列的惨痛事实,作为大姐的宋若华究竟了解多少呢?从宋若华之前的种种反常表现来看,她应当有所知晓,但当面揭穿的话,她又会怎样呢?
裴玄静把郭贵妃所透露的信息,字斟句酌地讲述了一遍。主要包含两个事实:宋若茵对皇帝的暗恋和皇帝对杜秋娘不合礼数、不同寻常的宠爱。结论便是:宋若茵由于嫉妒用扶乩木盒杀死了杜秋娘,继而畏罪自杀。
一番话讲完,宋若华神态如常,只淡淡地反问:“炼师要讲的就是这些?”
“是。”
“炼师是从哪里听来这些秘事的?”
到底在宫中历练了大半生,宋若华立刻找到了问题的症结。
裴玄静坦承:“是郭贵妃告诉我的。”
“郭贵妃?她竟对炼师如此开诚布公?”宋若华的语气中难得地充满讽刺。
“她是想对破案有所助益。毕竟……除了她,没人会告诉我这些情况。”
宋若华微微一笑:“炼师是在责怪我吗?”
“大娘子多心了。”裴玄静道,“三娘子是你的亲妹妹,大娘子想维护她乃人之常情。只是,隐瞒的事实越多,越无助于破解案情。不论对三娘子,还有杜秋娘来说,都是不公正的。”
“公正?这个词听上去真陌生啊。尤其是在皇宫大内,在后宫女子中间……”宋若华悠悠长叹一声,“我们从来不敢奢望公正。炼师太不了解大明宫了。”
“是,我确实不了解。”裴玄静承认,“但我觉得扶乩木盒杀人案,至此应该有个定论了。假如大娘子不反对,我将如实报予圣上。”
“不急,炼师先与我扶乩吧。”
“还要扶乩?”裴玄静着实不解,“圣上都说了,蛇患已除不准扶乩。大娘子究竟为何如此执着?”
宋若华冷笑起来:“长安城的蛇患或除,但大明宫中的蛇患却未必,而且都是些剧毒的蛇类——蟒、蝮、虺……”
裴玄静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怎么可能?我不明白。”
“会明白的。”宋若华向裴玄静伸出右手,“炼师,来吧。让你我共同为大明宫除害,为圣上分忧吧。”从紫色袖笼中探出的五根手指,比纸还要苍白,近乎透明。裴玄静想起查看宋若茵的尸体时,那右手的五根手指亦是如此,只有拇指指腹的黑色斑痕,像来自地狱的符印。
“怎么,害怕了?”宋若华笑着捏住裴玄静的手,如同触到一块冰,寒意从裴玄静的手直升到心里。
“炼师心地善良,头脑清明,是个好女儿。我对炼师只有一个劝告,如能抽身则抽身。此案一了,便尽量远离大明宫,远离皇家恩怨。这是一个无底深渊,会吞噬一切真与善。最后,会将你变得面目全非,连你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真到了那个时刻,一切就都迟了。”说着这样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宋若华的样子却和善而温柔,就像一个真正的大姐在劝解不懂事的小妹妹。
完全出乎意料地,裴玄静突然想起了聂隐娘。当聂隐娘向她发出共同隐遁,携手游历天下的邀请时,也用的极端平和的口吻,讲出的却是可令任何人为之震撼的语言。那一刻的萍水相逢,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况味,今天竟然也在大明宫的柿林院中感受到了。裴玄静望着宋若华端正而憔悴的面容,这个女子肩负着家族的荣誉,率领姐妹们不依附于任何男人,只求以才学立身,也是个孤独而有志气的人。从这一点上来说,宋若华与聂隐娘确有相似之处。
区别在于,聂隐娘是自由的江湖人,而宋若华却像她自己所说,已被大明宫折磨得面目全非了。她为什么执意扶乩,难道只有魂灵出窍之时,方能见得本心?
裴玄静嚅嗫道:“即使扶乩木盒案了了,还有《兰亭序》的案子……”
“啊,炼师倒是提醒我了。”宋若华笑道,“还有‘真兰亭现’离合诗的来历。这都不是问题,炼师先与我扶乩,一切自有分晓。”
裴玄静只能答应了。
扶乩就在柿林院中进行。前院中央的四棵柿子树下,已经铺好一张青毡。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给青毡画上一块又一块的金色斑点。
全身紫袍的宋若华端坐其上,披洒着金光,像一尊佛像的金身。裴玄静打横踞坐一侧。
宋若昭从屋内捧出一件东西来,上面覆盖着红绢,置于青毡之上。宋若华抬手轻掀,红绢下赫然露出一具四方木盒。
裴玄静不由喃喃:“还用这个?”
“不用这个,又用什么?”
裴玄静转首望向宋若华:“大娘子,扶乩之前我要检查。”
“请。”
裴玄静将木盒移到自己面前,果然是将作监正式的手艺,比原先那个学徒粗制滥造的产品强了不知多少倍。虽然一样未曾上漆,原色松木散发出天然的清香,所有边缘和转角都打磨得整洁光滑。她将抽屉样的底部拉出来,平滑无瑕,没有半点起伏。
宋若昭在一旁轻声唤道:“炼师。”将一块织锦递到裴玄静手中。
又是一幅《璇玑图》。
阳光下再看到这五彩斑斓的丝绢,裴玄静有些头晕目眩。
宋若华道:“请炼师亲手将此《璇玑图》垫入木盒。”
裴玄静展开《璇玑图》,惊道:“这中间怎么……”
好端端的一幅织锦的正中央,竟然漏出一个破洞来。
宋若华平静作答:“原先就是正中央的‘心’字这里设了毒杀人的机关,我干脆就把‘心’字剪掉了。还请炼师细查。”
确实,裴玄静现在看明白了,整幅《璇玑图》的中间被挖出一个空洞。原来在这个位置的,正是一个“心”字,也是宋若茵设计的毒杀关键所在。而宋若华将“心”字剪去之后,《璇玑图》垫入木盒底部时,此处是否有诈则一览无余。
裴玄静将挖掉了“心”的《璇玑图》铺好。
宋若华轻声叹道:“这才是‘璇玑无心’啊。”
“什么?”
“‘璇玑无心胜有心’,炼师不曾听说过吗?”
裴玄静茫然地摇了摇头。
“没关系,很快就都明白了。”
“请炼师再验此笔。”宋若昭又捧上一个黑漆木盘,盘中放着一支截短了的笔。
裴玄静拿起来细看,可以想见仍是将作监定制,比出自“飞云轩”的笔精致许多。更重要的是,整支笔浑然天成,并没有蹊跷的内嵌笔芯。笔端是完整的,笔尖同样是完整的,是为硬毫。
裴玄静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
宋若昭再捧上一方砚台,里面已磨好了墨:“请炼师蘸墨。”
她们真是事无巨细,准备得万无一失了。
裴玄静将笔尖蘸饱了墨汁,然后插入两根交错木棒中间的空隙。一切就绪,她将木盒轻轻放到宋若华的面前。
宋若昭在青毡的四角都焚起了香。香烟袅袅,如蒸腾的云雾将宋若华和裴玄静包裹起来,也把她们与周围的现实世界隔绝开。
这一刻终于要到了。裴玄静知道,这不仅是宋若华期待的时刻,也应该是已经死去的宋若茵期待的时刻。
宋若华微眯起双眼,嘴里念念有词地在说着什么,但不可能听得清楚。随着她含混不清的祷告,很快两股奇妙的红晕升起来,把她那惨白的面容染成病态的绯红。渐渐地,她的身体开始前后摇晃,幅度不大,带着节律,对旁观者却有种无法言传的诡异感觉。因为众人能明显地感觉到,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