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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玄静根本无法答话,因为她的自信心正在崩溃中。
这也太难以置信了——她曾经绞尽脑汁才破解的“真兰亭现”离合诗谜,对宋若华来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那么以宋若华在书画和典籍上的造诣,以及她对皇家的历史和隐私的掌握程度,要解开《兰亭序》的真迹之谜,是不是也不无可能呢?
肯定比裴玄静更有把握啊!
懂了。裴玄静终于领悟了皇帝的意思。他今天特意让裴玄静来到柿林院,并不单单是叫宋若华协助裴玄静破案。皇帝还要裴玄静明白,他并非只有她一人可用。事实上,皇帝手中的可用之策、可用之才,应有尽有。
裴玄静之所以能够勘破《兰亭序》真迹之谜,只不过是因为她凑巧被武元衡选中了,也可能是她的身份和背景,比宋若华更适合做解谜人。
总而言之,她的才能绝非最主要的原因。
皇帝要裴玄静认识到,今天她能得到皇帝的赏识,被委以重任,实属难得的幸运,是应该匍匐于地感激涕零的浩荡皇恩。
她裴玄静,还远未到可以恃才骄纵的地步!
裴玄静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没想到一个无意中的小小冒犯,竟然招致这样的后果。
所以皇帝既不斥责她,也不惩罚她。因为他看出了裴玄静的骄傲,便决定从根本上击溃她的信心。他所要的,是彻彻底底的服从,违逆者只有死路一条。对裴玄静用不着下狠手,只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学乖就行了。
在宋若华的面前,裴玄静如坐针毡。
宋若华关心地问:“炼师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妥?”但她那洞若观火的目光,越发使裴玄静感到窘迫:“我……我该走了。”
“这……”宋若华显得有些为难,“那么这个锦盒怎么办,是留在我这里,还是炼师带走?”
裴玄静尚未回答,有人在门口应道:“是什么好东西,也让我看看吧?”
宋若华的脸色一变,注视着从门外翩然而入者,断然回绝:“不行。”
“不行就算了。可是大姐,你总该给我们介绍一下吧?”说话间,宋若茵已经大步走到案前,眼睛滴溜溜地在裴玄静身上直打转。她又高又瘦,颇有点居高临下的气势。
宋若华干巴巴地说:“这是我的三妹若茵。”
裴玄静与宋若茵见礼。宋若茵笑道:“我还以为女神探怎么个三头六臂呢,原来这么年轻,看起来比我家小妹若伦还小一些。可是呢,长得又比我们几姐妹都美貌,难怪圣上都那么上心思。大姐,你说是不是?”
“三妹。”宋若华的脸色更差了,“裴炼师要回去了。”
“这么急就要走?到我那里去坐坐吧。”宋若茵亲热地说,“我与炼师一见如故,还望炼师赏光。”
“若茵,休得无礼。”
“无礼?大姐此话差矣,若茵怎么无礼了?”宋若茵将柳眉一竖,看起来还挺凶的。
宋若华叹了口气,干脆不理她了。
裴玄静向宋若华告辞。自从宋若茵突然冒出来,宋若华整个人都变得没精打采的,连敷衍裴玄静都顾不上了。反而是宋若茵兴冲冲地主动要送裴玄静。
临出门前,宋若华将写着离合诗的纸叠好交给裴玄静,低声道:“破案既为炼师之责,若华不便代为保管。”裴玄静将纸揣入怀中。
来到院中央的柿子树下,宋若茵突然压低声音对裴玄静说:“烦请炼师务必到我房中去一趟,若茵有事相求。”
裴玄静哪里还有心情应付她,又不便拒绝,只得勉强跟着宋若茵穿过月洞门,来到西侧跨院。宋若茵单独住了这个小跨院。庭中同样种满了柿子树,就连房里的格局也相似,四壁全都是从顶及地的木架,但架上的东西却大相径庭。
宋若华的房中摆满了字画。而宋若茵的房中摆放的却是五花八门的织锦、绸缎、各色瓷器、玉雕,还有许多裴玄静见所未见,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珍玩。
宋若茵留意着裴玄静惊讶的目光,解释道:“我和大姐不一样,从小不爱字画,却爱钻研各种精巧的手艺。从女工的刺绣、编织、剪纸、花样,乃至男子才能碰的雕刻、木艺、烧陶、制瓷等等,我都喜欢,还会自己设计制作一些奇巧好玩的物件。”她随手从案上拿起一个猫形的玩偶,递给裴玄静。玩偶贴着绿玉的眼睛,粘着银丝的胡子,裴玄静才拿在手上细瞧,不防宋若茵往猫屁股上一捏,“喵”的一声,把裴玄静吓了一跳。
宋若茵“咯咯”地笑起来,歉道:“炼师莫怪,我就爱搞这些小把戏。”
裴玄静哭笑不得,她的心情糟透了,只想赶紧离开,便道:“三娘子的心思真巧,玄静佩服。不过我真的该走了。”
宋若茵就像没听见她的话,仍自顾自地说着:“要说呢,我大姐的屋子是最值钱的。而我这里,尽管没那么多无价之宝,却也样样是独一无二的。”她看着裴玄静道,“像咱们柿林院这种地方,幸亏是在皇宫大内,无须特别防卫。否则的话,只怕日日夜夜都得重兵把守——防贼。”
裴玄静心念一动,接口问:“宫里也会有贼吗?”
“我原来也认为绝不可能。”宋若茵再度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但就在最近这几天,我却感觉……有贼光顾了。”
“你感觉?”
宋若茵一把拉住裴玄静的手,将她拖到纱帘后面:“你看这具仙人铜漏,是圣上前些日子刚刚赏赐给我的。就是它来了之后,我便感觉夜里开始不安宁了。”
裴玄静能看出仙人铜漏是件宝物,若放在民间的话,确实容易遭贼惦记。但在皇宫大内之中,差不多的宝物不计其数,就算想偷也偷不过来吧,何必单单盯上这一件。况且隔壁宋若华的房中,还有那么多价值连城的书画。
裴玄静问:“三娘子说的不安宁,具体指什么?是有外人闯入的痕迹吗,还是丢失了什么?”
“那倒没有,就是一种感觉。夜里我闭起眼睛,就总感到有人在窗下潜伏着,想要钻进来,可起来查看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裴玄静劝道:“如果没有确凿的事实,很可能就是三娘子的臆想了。三娘子太顾虑仙人铜漏的安全,以至疑心生暗鬼。也许放宽心,便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胡说!”宋若茵忽然翻脸,“什么都还没查呢,就说我疑神疑鬼,如此草率,居然也敢称神探。我看根本是浪得虚名,凭的不是本事,终究是一张脸吧!”
裴玄静气愣了,敢情这宋家姐妹是自己的命中克星吧?
她再也没有耐心了,便道:“三娘子没别的事,我告辞了。”
宋若茵低声嘟囔着什么,似乎还在挽留。但裴玄静根本没听她的话,径直走了出去。
那天夜里,裴玄静在案前呆坐,离合诗的原件就摆放在面前。夜半三更时,她不得不承认,宋若华说得非常有道理。这纸张、墨迹,乃至笔体,每一样都平淡无奇,成不了线索。即使有,也必须是对书画有极深的造诣,又对大明宫中的一切了解至深的人才能发现。
宋若华也许是这种人,但裴玄静肯定不是。
裴玄静苦涩地想,皇帝真是找错人了。
她心灰意冷地伏在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裴玄静梦见了长吉。
她兴奋地又哭又笑,扑上去想抓住他,却扑了个空。
长吉像一阵烟雾般地消失了。裴玄静愣愣地等待了很久,期待他能再次出现。哪怕只是幻象,她也希望能多看他一眼。
长吉没有出现,裴玄静却醒来了。
她倾听着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忽然有种冲动,想立即起身去闹鬼的后院走一走。
长吉会不会在那里等她呢?
她是多么思念他啊,多么想当面对他念一念那两句诗:“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她想告诉他,自己能够走向大明宫,住进金仙观,勇敢地面对充溢着血腥味的真相,就是因为这两句诗。
裴玄静相信,凌烟阁中寄托了长吉的梦想。不仅仅是长吉的,还有武元衡、柳宗元、叔父、皇帝……乃至这个伟大帝国的所有缔造者们的梦想。
而她,尽管永远失去了长吉,也能够凭借这个梦想与他联系在一起。
她曾经多么庆幸,自己虽为女子,却拥有一份小小的才能,从而可以和男人一样,参与到这份伟大的事业中去。虽以孑然一身立足世间,亦能不畏孤独。
在失去挚爱以后,裴玄静的全部人生基石便在于此。
可是没想到,这两天她频受打击,每一下竟然都打在这个根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