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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这话是另含得有别的意思,我真不敢断定人的所作所为是象可以想象出
来的那样单纯。
一月十六
今天接到蕴姊从上海来的信,更把我引到百无可望的境地。我哪里还能
找得几句话去安慰她呢?她信里说: “我的生命, 我的爱,都于我无益了……”
那她是更不必需要我的安慰,我为她而流的眼泪了。唉!但从她信中,我可
以揣想得出她婚后的生活,虽说她未肯明明的表白出来。神为什么要去捉弄
这些在爱中的人儿?蕴姊是最神经质,最热情的人,自然她是更受不住那渐
渐的冷淡,那已遮饰不住的虚情……我想要蕴姊来北京,不过这是做得到的
吗?这还是疑问。
苇弟来的时候,我把蕴姊的信给他看:他真难过,因为那使我蕴姊感到
生之无趣的人,不幸便是苇弟的哥哥。于是我又向他说了我许多新得的“人
生哲学”的意义;他又尽他唯一的本能在哭。我只是很冷静的去看他怎样使
眼睛变红,怎样拿手去擦干,并且我在他那些举动中,加上许多残酷的解释。
我未曾想到在人世中,他是一个例外的老实人,不久,我一个人悄悄的跑出
去了。
为要躲避一切的熟人,深夜我才独自从冷寂寂的公园里转来,我不知怎
样的度过那些时间,我只想:“多无意义啊!倒不如早死了干净……”
一月十七
我想:也许我是发狂了!假使是真发狂,我倒愿意。我想,能够得到那
地步,我总可以不会再感到这人生的麻烦了吧……
足足有半年为病而禁绝了的酒,今天又开始痛饮了。明明看到那吐出来
的是比酒还红的血。但我心却象有什么别的东西主宰一样,似乎这酒便可在
今晚致死我一样,我是不愿再去细想那些纠纠葛葛的事……
一月十八
现在我还睡在这床上,但不久就将与这屋分别了,也许是永别,我断得
定我还有那样能再亲我这枕头,这棉被……的幸福吗?毓芳、云霖,苇弟,
金夏都保守着一种沉默围绕着我坐着,焦急的等着天明了好送我进医院去。
我是在他们忧愁的低语中醒来的,我不愿说话,我细想昨天上午的事,我闻
到屋子中所遗留下来的酒气和腥气,才觉得心是正在剧烈的痛,于是眼泪便
汹涌了。因了他们的沉默,因了他们脸上所显现出来的凄惨和暗淡,我似乎
感到这便是我死的预兆。假设我便如此长睡不醒了呢,是不是他们也将是如
此的沉默的围绕着我僵硬的尸体?他们看见我醒了,便都走拢来问我。这时
我真感到了那可怕的死别!我握着他们,仔细望着他们每个的脸,似乎要将
这记忆永远保存着。他们便都把眼泪滴到我手上,好象觉得我就要长远的离
开他们而走向死之国一样。尤其是苇弟,哭得现出丑的脸。唉,我想:朋友
呵,请给我一点快乐吧……于是我反而笑了。我请他们替我清理一下东西,
他们便在床铺底下拖出那口大藤箱来,在箱子里有几捆花手绢的小包,我说:
“这我要的,随着我进协和吧。”他们便递给我,我又给他们看,原来都满
满是信札,我又向他们笑:“这,你们的也在内!”他们才似乎也快乐些了。
苇弟又忙着从抽屉里递给我一本照片,是要我也带去的样子,我更笑了。这
里面有七八张是苇弟的单像,我又特容许了苇弟接吻在我手上,并握着我的
手在他脸上摩擦,于是这屋子才不至于象真的有个僵尸停着的一样,天光这
时也慢慢显出了鱼肚白。他们又忙乱了,慌着在各处找洋车。于是我病院的
生活便开始了。
三月四号
接蕴姊死电是二十天以前的事,而我的病却又一天有希望一天了。所以
在一号又由送我进院的几人把我送转公寓来,房子已打扫得干干净净。又因
为怕我冷,特生了一个小小的洋炉,我真不知应怎样才能表示我的感谢,尤
其是苇弟和毓芳。金和周又在我这儿住了两夜才走,都充当我的看护,我是
每日都躺着,简直舒服得不象住公寓,同在家里也差不了什么了!毓芳还决
定再陪我住几天,等天气暖和点便替我上西山去找房子,我便好专去养病,
我也真想能离开北京,可恨阳历三月了,还如是之冷!毓芳硬要住在这儿,
我也不好十分拒绝,所以前两天为金和周搭的一个小铺又不能撤了。
近来在病院却把我自己的心又医转了,这实实在在却是这些朋友们的温
情把它又重暖了起来,又觉得这宇宙还充满着爱呢。尤其是凌吉士,当他走
到医院去看我时,我便觉得很骄傲,我想他那种丰仪才够去看一个在病院女
友的病,并且我也懂得,那些看护妇都在羡慕着我呢。有一天,那个很漂亮
的密司杨问我:
“那高个儿,是你的什么人呢?”
“朋友!”我是忽略了她问的无礼。
“同乡吗?”
“不,他是南洋的华侨。”
“那末是同学?”
“也不是。”
于是她狡滑的笑了。“就仅是朋友吗?”
自然,我可以不必脸红,并且还可以警诫她几句,但我却惭愧了。她看
到我闭着眼装要睡的狼狈样儿,便很得意的笑着走去。后来我一直都恼着她。
并且为了躲避麻烦,有人问起苇弟时,我便扯谎说是我的哥哥。有一个同周
很好的小伙子,我便说是同乡,或是亲戚的乱扯。
当毓芳上课去后,我一个人留在房里时,我就去翻在一月多中所收到的
信,我又很快活,很满足,还有许多人在纪念我呢。我是需要别人纪念的,
总觉得能多得点好意就好。父亲是更不必说,又寄了一张像来,只有白头发
似乎又多了几根。姊姊们都好,可惜就为小孩们忙得很,不能多替我写信。
信还没有看完,凌吉士又来了。我想站起来,但他却把我按住。他握着
我的手时,我快活得真想哭了。我说:
“你想没想到我又会回转这屋子呢?”
他只瞅着那侧面的小铺,表示一种不高兴的样子,于是我告诉他从前的
那两位客已走了,这是特为毓芳预备的。
他听了便向我说他今晚不愿再来,怕毓芳会厌烦他。于是我的心里更充
满乐意了,便说:
“难道你就不怕我厌烦吗?”
他坐在床头更长篇的述说他这一多月中的生活,还怎样和云霖冲突,闹
意见,因为他赞成我早些出院,而云霖执着说不能出来。毓芳也附着云霖,
他懂得他认识我的时间太少,说话自然不会起影响,所以以后他都不管这事
了,并且在院中一和云霖碰见,自己便先回来了。
我懂得他的意思,但我却装着说:
“你还说云霖,不是云霖我还不会出院呢,住在里面真舒服多了。”
于是我又看见他默默的把头掉到一边去,不答应我的话。他算着毓芳快
来时,便走了,还悄悄告诉我说等明天再来。果然,不久毓芳便回来了。毓
芳不会问,我也不告她,并且她为我的病,不愿同我多说话,怕我费神,我
更乐得藉此可以多去想些另外的小闲事。
三月六号
当毓芳上课去后,把我一人撂在房里时,我便会想起这所谓男女间的怪
事;其实,在这上面,不是我爱自夸,我所受的训练,至少也有我几个朋友
们的相加或相乘,但近来我却非常之不能了解了。当独自同着那高个儿时,
我的心便会跳起来,又是羞惭,又是害怕,而他呢,他只是那样随便的坐着,
类乎天真的讲他过去的历史,有时是握着我的手;但这也不过是非常之自然,
然而我的手便不会很安静的被握在那大手中,慢慢的会发烧。并且一当他站
起身预备走时,不由的我心便慌张了,好象我将跌入那可怕的不安中,于是
我钉着他看,真说不清那眼光是求怜,还是怨恨;但他却忽略了我这眼光,
偶尔懂得了,也只说:“毓芳要来了哟!”我应当怎样说呢?他是在怕毓芳!
自然,我也会不愿有人知道我暗地一人所想的一些不近情理的事,不过近来
我又感到我有别人了解我感情的必要;几次我向毓芳含糊的说起我的心境,
她还是只那样忠实的替我盖被子,留心我的药,我真不能不有点烦闷了。
三月八号
毓芳已搬回去,苇弟却又想代替那看护的差事。我知道,如若苇弟来,
一定比毓芳还好,夜晚若想茶吃时,总不至于因听到那浓睡中的鼾声而不愿
搅扰人而把头缩进被窝点算了;但我自然拒绝他这好意,他又固执着,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