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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间长条房间中央比较阴暗的部位,有一台大三角钢琴放在两个鲜花盛开的花盆架中间,占了最体面的位置,一副主宰的气派。再过去一点,是从这间房通到卧室去的一樘双扇高门,卧室再连到梳妆室,那也又大又雅致,像间夏日的客厅,挂着波斯帷幔。德·比尔娜夫人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习惯就在梳妆室里呆着。
她曾十分不幸,嫁给了一个风度翩翩的无赖汉,那是一个家庭暴君,在他面前任何人都得服从屈膝。五年之久,她得忍受种种苛求、冷酷、妒嫉以至那个令人无法忍受的主子的各式暴行;于是她被吓坏了,被突然袭击弄晕了,她在那种意想不到的婚后生活里一直没有反抗,被专横凌辱的男性粗暴意志压垮了,她成了俎上之肉。
他在一天回家的途中,由于动脉瘤破裂死去,于是,当她看到那个丈夫的尸体裹在一张床单里进来时,几乎无法相信解脱的现实。她定睛看着他,抱着被克制住的衷心高兴,却又十分害怕心情被人看出来。
她生性独立、爽朗、甚至有点过分,灵活而且富于魅力,夹着些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在巴黎小姑娘们之间播撒的无所忌惮的机智。这些小姑娘像是从小就呼吸着大街上的淫秽气息,在街上飘荡着的是混着每晚从剧院敞开的大门中传出来、受到喝彩或喝倒彩的剧词的调调儿。然而由于五年的奴役生活,在她昔日的大胆放肆里,她保持了一种特殊的胆怯,怕说得太多、做得太过,同时抱着一种得到解放的热忱和坚定的决心:今后决不损害自己的自由。
她的丈夫是个上流社会的人,把她调制成了一个漂亮、有礼、训练有素的哑巴女奴。这个流氓的客人中有很多艺术家,她曾抱着好奇心招待他们,兴致盎然地听他们聊天,但从不敢让他们看出来,她听懂了而且感到兴趣。
丧期一过,一天晚上她从旧日客人中邀了几位来晚餐。有两位谢绝了,有三位接受了。他们惊诧地发现这是个心胸开阔、举止动人的年轻妇人,她将他们安排得舒适自在,并且遣词文雅地告诉他们,过去他们的来访带给了她乐趣。
她就是这样,在忽略了她或者渺视她的他那些旧日之交中,按她的趣味逐步挑选出了一批朋友;并且开始以寡妇、无束缚而洁身自好的妇人身分接待那些她能从巴黎聚集到的,众所追求的男子,只邀了少数女客。
首先被接纳的人成了深交,组成一个班底;在这个基础上吸收了些别的人,使这家房子具有了一个小朝廷的气派。在这里的人都具有某种价值或者某种称谓,因为几经挑拣的某些贵族头衔已经与平民知识分子身分混淆一气了。
她的父亲德·帕拉东先生住了上面一层的寓所,扮演她的出门伴娘脚色,也是她的仪仗、侍卫。这是个精神抖擞、风度翩翩、爱好给女人献殷勤的滑稽老头儿,紧紧跟着她,把她视同贵妇人而不是他的女儿。他主持的星期四宴会很快就出了名,在巴黎被传来传去,被人们所热衷追求。要求介绍和邀请的请求大量涌来,但要经内部圈子讨论,还要经过类似选举的手续,并且常常遭到拒绝。从这个圈子里传出的一些警句传颂全城。一些初露头角的演员、艺术家和诗人一履此地,就类似跃登龙门、跻身名人。由加士东·德·拉马特带来的一些长发诗人接替了由马西瓦介绍来的位于钢琴边上的匈牙利提琴家们;有些异国情调的舞蹈家在去伊甸园或者牧羊人舞场登台之前,先来这里露露她们的摇摆舞姿。
过去在夫权管制下,步入社会的德·比尔娜夫人还对那段经历保留着反感的回忆,加之她的朋友心怀猜忌地维护着她,因此她明智地不过分扩大她的熟人。对别人会如何说她、想她既高兴又害怕,她让自己过着略有一点儿放纵倾向但十分谨慎的资产阶级生活。她重视自己的名誉,惧伯轻率,任性中保持适度,大胆中保持谦逊,小心翼翼不让人能猜疑她有任何男女关系、任何轻浮爱情、任何私情。
所有的人都试过勾引她,据说谁也没有成功,而且他们承认这件事。他们相互之间议论这件事时觉得稀奇,因为男人(也可能有点理由)一般很少会承认一个单身独立女人的贞节。在她身上,流传着一种说法。人们说,在他们夫妇配偶关系之初,她丈夫干得那样粗暴、引人反感和提出许多意料不到的要求,以致她对男人的爱情已经完全消失。这些亲密朋友常常讨论这种情况。他们得到一个肯定的结论:一个在未来的爱情梦想中长大,并且在令人不安的奥秘中等待的年轻姑娘,虽然猜到了个中奥秘既亲切又猥亵、不可告人却又有其崇高一面,但是碰到一个粗野之徒向她揭示婚姻的种种苛求时,必然会叫她魂飞魄散。
那位交际场中的哲学家乔治·德·麻尔特里常微微冷笑,补充说:“她的日子会来的。这类女人总是有这么一天。来得越晚,就闹得越狠。凭我们这位女友的艺术兴趣,晚年她会成为一个歌唱家或者钢琴家的情妇。”
加士东·德·拉马特的想法不同。他凭他小说家、观察家和心理学家的才能,从事于上层社会人物研究,而且他曾对这类人物作过生动的讽嘲,他声称能对女人作出独特无误的透彻认识和分析。他将德·比尔娜专人归入有点儿不正常的现代妇女,在他有趣的小说《她们中的一个》里,他勾画出了这个类型。他首先描述了这类由于可以理解的歇斯底里而骚动不安的新型妇女。她们受到无数互相矛盾的、连愿望也算不上的念头的激动;什么事情连试都还没有试过,就会由于一些事件、时代、具体时间、现代小说的失误而感到幻灭;她们没有热情、没有锻炼,像是由骄纵惯的孩子们的任性和老怀疑派的冷漠混合而成。
和别人一样,他也进行过些勾引,但也只能搁浅。
因为这群人里的忠心人物,都轮流扮演过德·比尔娜夫人的钟情汉子,而且在危机之后仍然以不同的程度保持了情意绵绵、心神激荡,他们渐渐近似形成了个小教派:她是圣母,在他们之间不断地议论她,虽然远不可及,仍受控于她的魅力之下。他们根据她那些日子表现的是恨、是恼、是喜爱而颂扬她,鼓吹她,批评她和贬低她。他们不停地相互妒嫉,也偶相窥测,尤其是将她周围那个圈子封锁起来不让靠不住的竞争者接近。有七个人是形影不离的:马西瓦,加士东·德·拉马特,胖子弗莱斯耐,风头一时的上层社会年轻哲人乔治·德·麻尔特里。这位以他的悖乎常理的观点,复杂善辩而且永远是最新版的渊博知识著称,他的崇拜者,哪怕是最热衷的也听他不懂;而且他还以他的讲究打扮扬名。在这几位她选中的男士之外,她还加上了几位上流社会中机智出名的宝货:伯爵德·马朗坦,男爵德·格拉维,和两三个别的人。
这群选民中两位最得宠的是马西瓦和拉马特,他们似乎凭他们的天赋经常使被逗乐了的年轻妇人开心;他们发挥了艺术家的不拘礼节、吹牛打诨,对任何人都进行讥嘲,甚至当她能容忍时也包括她在内。可是出于天生小心或意志,她从不对这些崇拜者中的任何一个表示出长期明显的偏爱。她风情中的童稚无拘和受宠的公平分配,在他们之间维持了一种五味俱全的带敌意的友情和使他们兴致盎然的高亢热情。
他们之间偶然也有人为了开其他人的玩笑,会介绍一个人进来。可是因为这新人向来不会是出类拔萃的或者十分引人关注的,这些联合起对付他的人用不了多少时候就把他排除了出去。
马西瓦就是这样将他的朋友安德烈·玛里奥带到这幢楼里来的。
一个穿黑衣的仆人唱名道:
“马西瓦先生!”
“玛里奥先生!”
在一个巨大的、粉红色起绉薄绸的台灯罩下面,一盏支在镀金高柱子上的投射灯向一张古董大理石方桌桌面投下了明亮的光,一个女人和三个男人的脑袋正弯在一本刚由拉马特拿来的画册上。这位小说家站在他们中间翻着书页,一边解释。
脑袋丛中有一个转了过来,于是正往前走的玛里奥,看到了一张明净的脸,金色略棕的头发,长在两颊上的短绒毛像野火燃烧。翘起的小鼻子使这个面庞像在微笑,双唇清晰地勾出了嘴线,两腮上一对深深的酒窝,突出的下颏中间有一道浅槽,使脸上带着一种讽嘲的味道;而一双眼睛与其口鼻形成了奇异的对比,它们使这面庞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