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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店街-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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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记得那首歌吗?”佐纳基奇使劲地握着我的手腕说,“《阿拉维尔迪》……”
   他打着口哨,吹出这首歌子的曲调,两眼炯炯有神。我也立即被感动了。这首歌曲,我好象是听到过的。
   就在这时,伺候我们吃晚饭的青年侍者走近厄尔特尔,对他用手指了指饭厅的深处。
   有个女子孑然一身,在半明半暗中坐在一张桌子的旁边。她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连衣裙,手掌托着下巴。她在想什么呢?
   “她是新娘。”
   “她在那里干什么呢?”厄尔特尔问。
   “我不知道,”青年侍者说。
   “您有没有问过她想用点什么?”
   “问过,不,她什么也不要。”
   “其他的人呢?”
   “他们又叫了十多瓶‘克吕革’①。”
   厄尔特尔耸耸肩。
   “这同我不相干。”
   佐纳基奇一点也没有去注意那个“新娘”,也没有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他只是反复地对我说:
   “那么说……是斯蒂奥巴……您记起斯蒂奥巴来了吗?”
   见他那样激动,我故意神秘地笑着回答说:
   “对,对。有点记得……”
   他转向厄尔特尔,用一种严肃的语调对他说:
   “他记起期蒂奥巴来了。
   “果然不出我之所料。”


________________
   ①一种高级的香槟酒。 


   穿着白色上衣的侍者一动不动地站在厄尔特尔的跟前,好象有点为难的样子。
   “先生,我想他们是要开房间的……该怎么办呢?”
   “我早就料到了,”厄尔特尔说,  “我早就料到婚礼结束以后,他们会放荡一番的……算了,老朋友,随他们去吧。这跟我们不相干……”
   在那边,新娘靠着桌子,把双臂交叉在胸前,一动也不动。
   “我在想,她为什么要一个人呆在那里,”厄尔特尔说。  “不过,这同我们完全不相干。”
   他用手背一挥,仿佛是在驱赶一只苍蝇。
   “言归正传,”他说。“这么说,您承认早就认识斯蒂奥巴了?”
   “是的,”我叹了一口气。
   “因此,你们是一伙的……是一群活神仙,保罗,对吧?……”
   “唉……!他们都过世了,”佐纳基奇用一种凄凉的声调说。“先生,只有您还健在……我能够把您……把您‘确定下来’……真是太高兴了……您是属于斯蒂奥巴那一伙的……我祝贺您……那个时代要比今天美好得多,尤其是那时人们的品德要比今天的好得多……”
   “特别是,我们那个时候要比现在年轻,”厄尔特尔笑着说。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一边问着他们,一边心里怦怦直跳。
   “在我们的脑子里,日期已经全都乱套了,”佐纳基奇说。“但不管怎么说,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
   他突然支持不住了。
   “有时真是无巧不成书啊,”厄尔待尔说。
   他起身走到餐厅角落里酌一个小酒吧柜台前,给我们拿来了一份报纸,他一页一页地翻着。未了,他把报纸送给我,叫我看下面的这则讣闻:


       我们受死者的子女和孙子孙女、侄子侄
   女和侄孙侄孙女,以及朋友乔治·萨谢尔和
   斯蒂奥巴·德·嘉戈里耶夫的委托,谨讣告:
       玛丽·德·罗泽纳于十月二十五日逝
   世,享年九十二岁。
       兹悉丧家定于十一月四日十六点在圣日
   内弗埃弗…德·布瓦公墓的小教堂举行宗教
   仪式和遗体安葬。
       九日弥撒①将于十一月五日在巴黎75016克洛德一洛兰街19号俄国东正教教堂举行。
       谨此不另通知。

________________
   ①一种于死者死后第九日举行的宗教仪式。



   “那么说,斯蒂奥巴还活着?”佐纳基奇说。“您还见到过他吗?”
   “没有,”我回答说。
   “您是对的。应该享受现代化的生活方式。让,你给我们拿瓶白酒来好吗?”
   “马上就来。”
   打那时候起,他们似乎对斯蒂奥巴和我的过去丝毫不感兴趣了。不过这完全没有关系,因为我终于掌握一条线索了。
   “您可以把这份报纸留给我吗?”我装着无所谓的样子问。
   “当然可以,”厄尔特尔说。
   我们喝得脸红耳热。这么说来,在这两个酒吧侍者的记忆里,我的过去只有一个轮廓,并且有一半还被一个叫做期蒂奥巴·德·嘉戈里耶夫的人给遮掩住了。而关于这个期蒂奥巴,他们从“很早很早以前”——象佐纳基奇所说的那样——就没有听到过他的稍息了。
   “这么说,您是私家侦探了?”厄尔特尔问我。
   “现在不是了。我的老板刚刚退休。”
   ‘那么您呢,您还在继续干?”
   我耸耸肩膀,没有回答。
   “不管怎样,我能再见到您感到很高兴。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吧。”
   他站起来,向我们伸出了手。
   “实在对不起……我还有些帐要做,不得不赶你们走了……那些人,还在那里胡闹呢……”
   说罢,他向池塘的方向指了指。
   “再见,让。”
   “再见,保罗。”
   厄尔特尔带着沉思的神情瞧着我,慢慢吞吞地说:
   “您这样站着,倒又使我想起另一件事了……”
   “他使你想起什么来啦?”佐纳基奇问。
   “我们在卡斯蒂耶旅馆工作时,有位旅客每天晚上都很迟回来……”
   这一回,轮到佐纳基奇把我从头到脚地打量一番了。
   “总而言之,”他对我说,“您可能是卡斯蒂耶旅馆的一位老房客……”
   我尴尬地笑了一笑。
   佐纳基奇挽起我的手臂,我们一起穿过餐厅,它比我们来到的时候更加昏暗了。穿浅蓝色连衣裙的新娘已经不在桌旁了。到了餐厅外面,我们听见一阵阵的音乐声和笑声,它们是从池塘的另外一边传来的。
   “对不起,”我要求佐纳基奇说,“请您帮我再熟悉一下那个人……那个人……老是点奏的是一支什么样的歌曲吧?”
   “那个斯奥巴点奏的歌曲吗?”
   “对。”
   他打着口哨,吹出歌曲开头的几小节儿,他停了下来。
   “您想再去见见期蒂奥巴?”
   “可能吧。”
   他使劲地捏着我的胳膊。
   “请您告诉他,佐纳基奇还经常惦记着他呢。”
   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
   “其实,让所说的也许是对的。您就是卡斯蒂耶旅馆以前的那位老房客……请您尽量回忆一下……康邦街上的卡斯蒂耶旅馆……”
   我转过身去,打开了车门。在汽车的前座上,蜷缩着一个人,这个人的前额贴在车窗玻璃上。我探身向前,认出她就是刚才的那位新娘。她睡着了.浅蓝色的裙子撩起来,露出了两截大腿。
   “得把她弄下车来,”佐纳基奇对我说。
   “我轻轻地摇了摇她,可她睡得很沉。于是,我只好搂着她的腰,这才总算把她拖下车来。;
   “我们总不能把她留在地上啊,”我说。
   我把她一直抱到旅馆里。她的头在我的肩膀上晃动,金黄色的头发轻拂着我的脖颈。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刺鼻的香气,它使我想起了点什么,但到底想起了什么呢?



   此刻是五点四十五分。我让出租汽本司机在夏尔…马丽…维多尔小街上等着我,我自己顺着小街一直步行到克洛德…洛兰街,俄国教堂就在那里。
   俄国教堂是一座两层的楼房,窗户都拉上了窗帘。教堂的右侧,是一条很宽的林荫道。我伫立在对面的人行道上。
   我先是看到两个女人,她们在教堂靠近街道一侧的门口停了步。其中一个剪着棕色的短发.肩上搭着一条黑色的羊毛披巾;另一个头发金黄,满脸脂粉,戴着一顶灰色的高帽子,它的形状同火枪手的那种帽子一样。我听到她们说的是法语。
   从一辆出租汽车里,费劲地爬出来一个肥胖的老年男子,他的头发已经全秃了,有着蒙古褶的眼睛下面鼓着两个明显的皮囊。他正走上林荫道。
   在教堂的左边,有五个人从布瓦洛街上正钥我这里走来。走在前面的是两个中年女人,她们搀扶着一位老人,老人是那样的苍白而虚弱,以致给人的印象犹如一尊干巴的石膏像。跟在后面的是两个男子,他们长得很象,无疑是父子俩。两人都穿着剪裁雅致的灰色条纹西服,父亲有一副那种自矜漂亮的男子的外表.儿子的头发金黄而卷曲。就在这时,一辆轿车开到这群人的身旁嘎然停住,从车上走下来另一个老人,他身被一件罗登缩绒厚呢披风,灰色的头发理成平头,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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