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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来,看上去似乎是中等个儿。他穿上雨衣。我们走出了咖啡馆。
当我们走上克利希林萌大道的土台时,他指着红磨坊①旁边的一幢房子对我说:
“要是在从前,我就约你在那里的……格拉夫酒家见面了……但它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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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巴黎的一个游乐场。
我们穿过林萌大道,走上库斯图路。他一面偷觑左边人行道上那些声名狼藉的酒吧间,一面加快步伐,而在我们到达大停车场后,他几乎奔跑起来,直到勒皮克路的拐角处,才停住脚步。
“请原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条路引起了我一些可怕的回忆……请原谅我……”
他刚才确实很害怕。我甚至觉得他在发抖。
“现在好多了……到了这里,一切都好了……”
他微笑地望着在他前面的勒皮克路的斜坡、商场的货架和灯火通明的食品商店。
我们走上阿贝斯路。他步履平稳而轻松。我真想问问他库斯图路刚才使他产生了哪些“可怕的回忆”,但又不敢贸然行事,生怕再度激起他那令我吃惊的神经质的烦躁。而在快到阿贝斯广场时,他又突然加快了脚步。我在他右边走着。当我们穿过热尔曼…皮隆路的时候,我看到他目光恐怖地瞅着这条小衔。小街的两旁是些低矮而昏暗的房屋,街面顺着相当陡的坡度向下延伸到林荫大道上。他使劲地抓住我的胳膊。他之所以紧紧地抓着我,好象借此可以摆脱这条小街对他的注视似的。我把他拉到另一条人行道上。
“谢谢……您知道……非常奇怪……”
他踌躇着,快要吐露隐情了。
“我每次穿过热尔曼…皮隆路口,……我都要……我都要头晕眼花。我就想……就想沿着坡路向下滑去……简直身不由已。”
“您为什么不往下走呢?”
“因为……这热尔曼…皮隆路……从前这里有……有一个地方……”
他突然停住不说了。
“啊……,”他笑了笑,合糊其词地对我说,“我真傻……蒙马尔特已经完全变了……说来话就长了,怎么对您讲呢?……您知道蒙马尔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知道些什么呢?
他住在加布里埃尔路靠近圣心大教堂花园边上的一幢房子里。我们从侧面的楼梯上了楼。他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门打开:三道门锁要用不同的钥匙,他开得又慢又细心,就象拨动保险柜那繁琐的编码锁似的。
这套房间很小,只有一间客厅和一个卧室,而且还是一间大屋子隔成的呢。用夹有银丝的短绳系着粉红色缎慢,把一间屋子隔成了卧室和客厅。客厅的墙上,贴着天蓝色的绸墙布,并用同样颜色的窗帘遮上了唯一的窗户。在几张漆成黑色的独脚小圆桌上,摆着象牙制品和玉器,几把圈椅上蒙着用浅绿色料子做成的套子,长沙发的罩子是用更淡一些的绿料子制成的,上面有着花枝图案。从房间的整体上看,一切布置都显得很雅致。镀金的壁灯放着亮光。
“请坐,”他对我说。
我在那张有花枝图案的长沙发上坐下。他坐在我的旁边。
“好吧……把它给我看看吧……”
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那本时装杂志,并让他看封面,那上面有德尼兹的像。他从我手里接过杂志,戴上了宽边玳瑁眼镜。
“是的……是的……让…米歇尔·芒苏尔照相馆……就是我……毫无疑问……”
“您还记得这个女孩子吗?”
“一点也不记得了。我很少给这家杂志摄影……这是本小的时装杂志……我嘛,您知道吗,我以前主要是为《时髦》①工作的……”
他很想表明他同此事没有什么相干。
“关于这张照片,您还可以告诉我一点什么吗?”
他快活地看着我。在壁灯光下,我看清了他脸上的细小皱纹和雀斑。
“好吧,亲爱的朋友,我现在就跟您说……”
他手里拿着那本杂志,站了起来,用钥匙在一扇门的锁眼里转了一圈,把门打开了。这扇门由于同墙壁一样,也贴着天蓝色的绸墙布,所以我一直没有发现它。门通往一个贮藏室。他走了进去,我听到他打开一连串金属抽屉的声音。几分钟以后,他从贮藏室里走出来,并回身小心地把门重新关上。
“瞧,”他对我说,“我的这些底片上总附着一张小卡片。我一开始就把啥都保存下来了……是按年代和字母表的顺序排列的……”
他重新坐到我身边,开始查看那种小卡片。
“德尼兹……库德勒斯…“这一张就是她吗?”
“对。”
“她后来就再没有让我给她拍过照……现在我记起这个女孩子来了……她让奥依尼仁…于纳给她拍过很多的照片……”
“谁?”
“奥依尼仁…于纳,一个德国摄影师……对……确实是真的……她和奥伊尼仁…于纳合作过多次……”
每当芒苏尔用一种凄凉和哀怨的声调说到这个名字时,我就感到德尼兹又象第一次那样用浅色的眼睛盯着我。
“我这里有她当年的地址,如果你对它感兴趣的话……”
“很有兴趣,”我急切地回答。
“巴黎第十七区罗马街97号。罗马街97号……”
他突然拾起头看着我,面色苍白得可怕,双目圆睁。“罗马街97号。”
“但是……怎么回事?”我问他。
“现在,我可想起这位姑娘来了……我有个朋友当时和她住在同一幢房子里……”
他神色狐疑地看着我,又象刚才经过库斯图路和热尔曼…皮隆路高处时那样局促不安起来。
“奇怪的巧合……我记得很清楚……我到罗马街她的住处去为她拍照,并利用这个机会看我的这位朋友……他当时住在她的楼上……”
“您到她屋里去了吗?”
“去了。不过我们是在我那个朋友的套间里照的相……他当时陪着我们……”
“哪一位朋友……?”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非常害怕。
“我……等会给你说……但是我想先喝点什么……提提神……”
他站起来,走到一张小的活动餐桌跟前。然后,把它推到长沙发的前面。在上层的托盘里,放着几只小的长颈大肚玻璃瓶,瓶上塞着水晶玻璃塞,系着带链子的银牌,——就象纳粹军乐队队员们脖子上所挂的那种东西。瓶子的银牌上刻着利口酒的名字。
“我只有甜烧酒……这对您没有什么关系吧?”
“没有关系。”
“我喝点玛丽·布里扎尔①……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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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种用茴香做的甜烧酒。
“我也来一点。”
他在小酒杯里斟满了‘玛丽·布里扎尔’。当我一尝到这种甜烧酒的时候,立即觉得它同这些缎纹织物、象牙制品和有些令人沮丧的镀金器皿是很协调的。这酒正是这套房间里的精华所在。
“住在罗马街的那位朋友……被暗杀了……”
他支吾了半天,才把这句话说完,而且肯定是为了我他才作了这番努力的,要不然他不会有勇气使用一个如此明确的词汇的。
“他是一个从埃及来的希腊人……他写过一些诗和两本书……”
“那么,您相信德尼兹·库德勒斯认识他吗?”
“啊……她一定会在楼梯上见到过他的,”他不悦地对我说,因为这个细节对他来说是没有什么重要意义的。
“那……暗杀是在那幢房子里发生的了?”
“是的。”
“那个时候,德尼兹·库德勒斯是住在那幢房子里吗?”
我的这句问话,他甚至听也没有听见,
“暗杀是在夜间发生的……他让人上楼到他的套间里去……不管是什么人,他都放进去……”
“凶手抓到了吗?”
他耸耸肩膀。
“这样的凶手是永远抓不到的……我当时早就断定他会遭此毒手……您很难想象,他晚上请到家里去的那些小伙子都是些什么样子……即使在大白天见到他们,我也会感到害怕的……”
他笑了,笑得很奇怪,显得既激动又恐怖。
“您的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我问他。
“叫阿莱克·斯库菲。一个从亚历山大①来的希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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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濒临地中海的埃及港口。
他突然起身,拉开遮着窗户的天蓝色绸帘。然后,他又回到老位置上,在长沙发上我的身边坐下来。
“请原谅……有时候,我觉得有人躲在窗帘的后面……再来一点“玛丽·布里扎尔’吗?好的,再来一点点‘玛丽·布里扎尔’……”
他尽力用一种愉快的声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