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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了市局治安队长,官场倾轧,声色犬马,笔端已是锈了,就像一个掌握了所有花活的男人,竟弄不出久违的高潮。艾楠像一粒药效持久的伟哥,燃起了他创作的欲望,令他又拿起了写诗的笔。艾楠说一个邪恶的人不会如此温柔地吻我,一个麻木的人也写不出这么动情的诗,你外表强悍犀利,内心却敏感柔软,这是一种美好的精神分裂。
也许那一天,他开始真正地喜欢这个狮子座的女人。
人贵自知,他深知这情怀在这世间的可笑。你若和周围的人说写诗,无异于宣告你是神经病。有了解点底细的人在饭桌上提他其实是个带枪的诗人,他必骂回:“狗屁,你丫全家都是诗人!”
小白一直帮他保守着这秘密,因一次他把一首诗用短信发给艾楠,却不留神错发给了小白。小白大惊失色,后半夜打来电话问出了什么事。陈麦红着脸解释半天,最后承认这诗是他写的。
他和艾楠的相识就是因为一首发表的诗,他并不满意,但它显然感动了艾楠。艾楠帮他改了几句,诗竟亮了几分。艾楠向这笔名为“废枪”的作者约稿。见面之后,约稿就成了约会和搞,这一搞就是两年。
局里上报省厅,给治安支队全体和各大队记了嘉奖,受伤的几个弟兄只记了个人二等功。陈麦火冒三丈,人都废了,给什么二等功?被汽车撞飞的兄弟高位截瘫,拉屎撒尿都要有人帮忙,救自焚者的兄弟一张脸烧成了包公,女朋友眼见着就吹了。这帮孙子,你们裤裆里的东西天天都立一等功,却只给因公致残后半辈子毁了的兄弟记二等功?
半个月过后,这件事平息了下去。领导们安抚干警,当官的安抚百姓,没闹事的都补偿到了等量钱财。闹事的先驱先烈很快变成人们的谈资,马场事件很快烟消云散。有人就说,其实不用这么激烈的,你看政府不也给咱们安置了吗?和咱无产阶级政府作对,斗争只是手段,可不是目的。
照往年,阳关市春凉已过,街上的年轻人早知冷暖,已迫不及待地换了短衣。可今年走了邪,西边不来风,南边不来雨,春寒里倒来了一片饥饿的蝗虫,它们往往秋后才来呢。蝗虫像从天而落的海啸,一夜便摧毁草原。政府说已经得到有效控制,传言说蝗虫已经咬死了蒙古包里瘫痪的老人。春寒和蝗虫刺激着人们的神经,喝酒吃肉,吹牛放屁,甚至谈情说爱,都没了心情。
灭蝗大军浩浩荡荡开向不远的草原,公安系统也加入其中,挥打得天昏地暗。夜晚,陈麦和兄弟们围着篝火,喝着蒙古烧,烤着肥蚂蚱,看着学生们活泼的舞蹈,继而叹着气说,草料都被它们吃光,这冬天的牛羊肉可就又得涨价了。
局里召开全市各分局及直属单位月度工作会议。开会之前,各支队的头儿饶有兴致地说着扫蝗的奇闻异事,但严肃的文局一进来,众人便收了笑容,审犯人那样正襟危坐了。大家清咳着嗓子,打开各自的笔记本。文局照例环视四周,像要找一个案犯似的。他用浑厚的后山口音说了开场白,简要地对各部门这个月的工作予以肯定。大家抿着嘴唇,眼皮耷拉,知道前面的都是废话,后面才是重点。
陈麦听得昏昏欲睡,脑子里乱七八糟。那天在云铁山家胡的那把一条龙到底算对没有?总觉得他老婆少给了八百,自己明明是庄家多着一番呢?钱是小事,又被这东北娘们算计,很是窝火。火车站边新开的那家桑拿中心什么来路?给自己明目张胆地上贡,还有点抠门,一张金卡才存两万消费?上小学的儿子又惹事了,一脚把同学的小鸡鸡踹成大萝卜了,弄不好断子绝孙了,怎么才能搞定他那不依不饶的开出租的老爸呢?听说云铁山天天往政法委刘书记和省厅领导家里跑,这小子管刑侦,总和下三滥打交道,哪来那么多油水?摆出架势要和自己争这个副局长啊?想得美!治安维稳是局里最重要的工作,还能让天天和女尸打交道的云铁山骑到脖子上去?嗯,还有,上次投到杂志社的那首诗被北京一个杂志转载了,他们主编邀请自己去开个诗歌研讨会,去不去呢?那些诗人可都缺心眼儿,一个个神经兮兮的,掺乎这事,别传回单位有什么负面影响;还有他那个越老越缺心眼的老妈,非要拼命写儿歌,把三字经写成了儿歌大白话,写得比圣经都厚,老催着他找出版商,说这是一本旷世奇书,前无古人……
一条短信震了他的裤兜。老四说他和老二已经来阳关市一周,忙于诸事,今天好歹空了,想今晚拉着老同学们喝上一桌,体验一下地道的草原风情。
文局说一个部门就拍一次桌子,把各个队长训得小脸煞白,尤其是云铁山的刑侦。
“……你们攒那么多案子不破,想下崽吗?积案这么多,阳关频出大案,罪犯就是看你们刑侦没用才遍地开花。没事琢磨琢磨那个连环杀人案怎么突破,你们少打两圈麻将不行吗?一副牌九种胡法你都能打出来,却连个光天化日下的强奸案都破不了?有录像,有人证,罪犯还没带套,证据搜集得那么全活,就抓不住这个采花贼?”
“交警支队怎么回事?一个兄弟被撞残,一个兄弟被一刀捅了,这个月又伤亡两人,你们就没点安全意识?禁毒支队的马队长呢?怎么还在凉城晃悠?老说有大鱼有大鱼,两个月过去连个虾都没捞着!连全体会也不回来开?不开也罢了,连个招呼也不打?不是那边又养了二奶,乐不思蜀了吧?”
禁毒支队副队长任大江当即打断了文局的话,说马队长今天带着兄弟们在凉城行动。马队长一心为工作,在一线日夜操劳,病倒了都不回来,领导却说他有二奶,这话听着寒心!任大江他爹是文局的老领导,原省厅第一副厅长,他爷爷则是阳关市第二任政法委书记。任大江虽是副队长,却和陈麦一样是正处级。全局上下,也就这个红三代不尿文局。此人长得脸方鼻阔,身材魁梧,说话时喜欢潇洒地吸溜鼻子。听说他家是希望他大学毕业后从商的,早早地为他铺好了路,谁也料不到他要干这警察的营生,还不惜跟全家人翻脸。他行事磊落,说话从不忽悠,对待工作极其认真,从区分局升到市局来屡破大案。兄弟们都喜欢他,但女人们似乎不待见他,三十六七的人了,离了两次婚,至今单身,原因不明。
文局眼皮垂了一下,又扬了一下,歪着头把撸起的袖子放了下来。这个曾威震阳关的刑警队长从不认错,⒌⑨㈡他有着阳关警界无人能敌的辉煌业绩。他抓过的歹徒和罪犯能编一个连,有过两次一等功,他甚至获过公安部的嘉奖,阳关市从没人敢在他身上打主意,局里也罕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
文局又开始说治安:“陈麦!你们别只顾着走串夜总会,那些社会不安定因素也要盯住了!最近出警好像也慢了,群众反映110成了110路公共汽车,有个小白脸在商场厕所里被两个人把菊花爆了,报了警半个小时你们的人都没到,有警必出成了句空话。还有,你们抓人的时候别太过火,十几个人把一个人按在地上,用得着吗?被人拍下视频传上网络,满画面都是你们的肥屁股……”
陈麦听着头疼,也不想争辩。治安工作干的是不要命的活,挨的是没人性的骂,要么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要么是暴力执法的人渣,谁干谁知道。哪一次去处理公众事件,或是围捕持刀持枪的罪犯,大家上去的时候不是抢着玩命?这和贪不贪根本没关系。
做个警察不难,做个好警察很难。兢兢业业干了些年后,陈麦发现,那些本地专科的都要成他领导了,这很不妙,原因简单。他咬牙向小约翰借了五万块钱,放在一条抽掉了瓤的中华烟里,大年初三便上了门。文副局长满面春风,陈麦紧张得像在秦始皇面前图穷匕见的荆轲。文局轻飘飘地接过烟放在桌子上,握着他的手说早就想和你谈一谈,你的工作很有成绩,法大的高材生水平就是不一样啊。
从那以后,陈麦开始需要钱。你可以不贪,但是不能不送,送就得放开手脚。久之,这事和搞女人一样也成了瘾,一个月不收点儿放点儿就坐立不安。好在细水长流,且逢年过节是重头戏,来的人不带十个八个的,他们连门都不好意思进呢。
陈麦拉着脸蜷起身子,悄悄摆弄起手机来。他先给大龙发了短信,在“幸运星座”定了一间大包,说晚上要带几个朋友过来,安排一下。大龙很快回信:收到。
文局最后说起世博会期间的维稳工作,强调着上面的精神,各看守所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谁敢乱吵乱闹,统统抓进去。
陈麦眼前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