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姿势,以免仰面跌倒。大姐喘着粗气说:
“我们爸爸的命,也许是世上最苦的……”
“姑姑一定也很苦。”我说。
“爸爸七岁时死了娘,十三岁时死了爹——也就是我们的爷爷。爷爷是得天花死的。爷爷下葬的时候,六月的太阳很猛。爸爸戴着一顶破斗笠,一个人背着爷爷去山上的墓地。街坊邻居看爸爸走过来就把门‘砰’的一声关上——天花是要传染的。
“爷爷死了以后,爸爸的弟弟和妹妹过继给了爷爷的一个兄弟(也就是爸爸的叔叔,我们叫他叔爷)。过了几年,叔爷也死了,是在外出的路上被人用尖刀戳死的。第二年的春天,叔婆在山上砍柴的时候被何家岙的一个穷光棍抢走了,做了他的老婆。后来叔婆把爸爸的妹妹和弟弟也带过去了……”
“那就是割台坡的姑姑和何家岙的叔叔吧。”我说。
“是的,姑姑是从何家岙嫁到割台坡的。”大姐说。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一个阿婆?”二哥说。
“你们没听说过的事还多着呢。”大姐说。
“爷爷过世了,叔婆也改嫁了,那么爸爸怎么办呢?”我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爸爸不肯说,也从来没听人家说起。我们只知道一些他当上大队书记(现在叫村支书)以后的事。”大姐说。
“叔婆改嫁以后,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很少跟姑姑、叔叔他们来往。爸爸费尽心机送我们去读书,使我们一个个地成为大学生,成为国家干部。叔婆他们则继续老老实实地做农民,他们的子女则过着和上辈一模一样的生活。爸爸隔几年会去看望一下他们,但是每次总是很失望地回来。他们之间好像存在着一道很深的隔阂。叔婆和姑姑则从来都没来看过爸爸。去年叔婆做八十寿日,爸爸托人送去两百元钱和几盒营养品,可是被叔婆退回来了。叔婆说爸爸没心。”
“爸爸不是那种人。”我说。
终于挨到了山顶,我们全都坐在岩石上。岩石连绵成一片,一直通往另一座更高的山上。四周很安静,连山雀的声音也没有。我看看表,我们都已经走了一个半小时了。我们放眼望去,延绵不绝的山峦一阵阵地朝我们的视野里铺来。假如你一个人,在山里走,寻找着一条通往山外的路。这时候你走到一座高山上,就会发现四周的重重叠叠的山峦,一眼望不到头。你会觉得自己是一片风卷着走的树叶,最后要腐烂在路上。
“小军,你在想什么?该上路了。”大姐在叫我。
我们都站起来,继续赶路。接下来的路好走多了。全是下坡,而且比较平缓,我们加快了脚步。路还很长。我看看表,我们又走了半个钟头了。
“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啊?”我说。
“转过前边那个山嘴就是了。”大姐说。那个山嘴像野猪的嘴。
我们加快脚步。绕过那个山嘴,一个小小的村落终于远远地呈现在眼前。那就是割台坡,它伏在一片光秃秃的缓坡上,周围栽种着几丛四季竹。
“姑姑肯定认不出我们。”二哥说,“她会烧鸡蛋和腊肉面给我们吃吗?”
大姐默不出声。
我们走进村子。大姐在前面带路,二哥和我跟着走。大姐带着我们在房屋之间转来转去,转了老半天,又转回到村边上。
割台坡的房子全是用黑褐色的形状不一的石头叠成的,一座座排列得很齐整,外表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区别。大姐站在那儿使劲想,想了好久,才带我们从另外一条路进去。
“这下对了,就在前边,和十年前的一模一样。”大姐说着指给我们看。我看到了那座房子,黑褐色,像只匣子,比周围的都要矮。
我们走到那座房子跟前,门开着,我的心怦怦跳起来。大姐第一个进去,紧跟着的是二哥,我走在最后。我还没迈进门槛,大姐已经“姑父”“姑姑”地叫开了。二哥也跟着叫。
姑父正在锯木头,姑姑在纳鞋底,看见我们进来,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边哦哦应着,一边仔细辨认我们。姑姑非常瘦小。
“姑父,我是玲芳呀!”大姐的嗓门很高。
“哦,哦,是玲芳呀。”姑父手忙脚乱地搬凳子让我们坐。凳子没放稳,“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上。姑父连忙去扶。
“你们看我,眼睛都花到这田地了。”姑父说。姑姑现在已经坐到灶间,点燃了柴火。我都还没看清她的脸。
“坐,坐。”姑父说。看得出他慌乱极了。
我们没坐。我们听见了姑姑在灶间搬动火钳的声音,于是一齐涌到灶间。姑父紧跟了上来。
“姑姑,不要忙了,我们肚子饱着呢。”大姐说。
灶间很暗。
“你们别慌,先坐一会儿嘛。”姑姑说。
姑父说:“你们先到楼上歇一会儿。”姑父说话有点结巴。我们全都站在灶间不动。
姑父伸出两臂,像赶鸭子一样把我们朝楼梯上赶,说:“你们到楼上歇一会儿。”
我们一步步后退,退到楼梯脚下了,只好往楼上走。楼上空空荡荡的,靠墙有一张非常古老的雕花床,床前摆着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一只圆木盘,盘里盛着花生、糖果和橘子。我们都坐在床沿上。这时,我们听见了一阵轻微的响声——是从我们身下的这张床上发出来的。我们回过头看,发现床上躺着一个人,整个儿蒙在被子里,扁扁的,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呢。我刚想叫,大姐在我的胳膊上拧了一把,并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低下头,看见床前摆着一双女式的皮鞋。
“我下去看看,让姑姑不要烧得太多。”大姐说。楼下灶间传来了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哔哔剥剥声。
大姐下楼去,二哥拿了个橘子剥开吃。橘子很小,二哥一口就吞掉了一个。他又拿了一个。
风从石头墙的缝隙里鼓进来,呼呼叫着。透过正对着我的那只没遮拦的屋角,我看见了一大片屋外的天空。
姑父在楼下叫我们了。我们下楼。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排着三碗糖汆蛋。姑父招呼我们坐下吃。鸡蛋是和豆腐皮一起烧的,时间烧得太长,糊了。二哥一边喝一边直皱眉头。大姐偷偷地拿眼睛瞪他。二哥把鸡蛋捞到我的碗里。
“我吃不下了。”二哥说。
二哥最先吃完,接着是大姐。他俩看着我吃。
“别看了,”我埋怨道,“我吃不下。”
大姐、二哥把头别开。我继续吃鸡蛋。我闭着眼睛把它吃完。
姑父过来收拾桌子,说:“你们回到楼上坐。”
姑姑一直待在灶间。这回,她又把木柴烧起来了。
“姑姑,你别再忙了,我们一会儿就要走的。”大姐走过去,夺下姑姑手中的火钳,把火打灭。
“你们都不来这里。”姑姑说。
“以后我们每年都会来的。”大姐说。
姑姑又把火点燃,说:“你们是稀客,千年走一次,吃点腊肉面又怎么啦。”
按山里的风俗,凡是稀客总是要吃糖汆蛋和腊肉面的。
“都吃饱啦。”大姐说。
“赶了那么长的山路,早就饿了。”姑姑说。炉膛里的木柴又开始毕毕剥剥地烧起来,火光映红了姑姑的脸。姑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凹陷下去。我第一次这么清晰地面对这张陌生的脸,有些惘然。这就是爸爸的亲妹妹,是我的姑姑吗?
大姐又一次夺下姑姑手中的木柴,把它打灭。“真的不要忙了,姑姑,你看天都已经暗下来了。”
姑姑站起来。瘦小的姑姑站在肥硕的大姐身边,两手摩挲着衣襟。
“你们总得再吃一点才走。”姑姑说。
我们从灶间里走出来,外边亮多了。地板是用泥填的,可能是因为日子久的缘故,地板坑坑洼洼的,然而很洁净,连一丁点的泥土粉末都找不到。角落的鸡子篮里蹲着只眯着眼睛的母鸡。
“姑父家快要盖新房了吧。”大姐问。
“阿坚刚娶了媳妇,手头紧着呢。”姑父说。听母亲说过,阿坚是姑父、姑姑的独生儿子。
“有困难,我们可以支援点。”大姐说。
“不用啦,”姑父说,“明年再卖一窝小猪,阿坚和他媳妇在外边再做两年工,就可以盖新房了。”
“志坚现在在哪里?”大姐问。
“志坚上午到何家岙娘舅家拜年去了,他媳妇……”说到这里,姑父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变得不自然起来,“刚才还看见她在家里……”
“让他们到我们家里来玩。”大姐赶紧把话岔开。我突然想起楼上床前的那双鞋子。
姑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