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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香漫七里,这三阁是自东晋以来还不曾有过的豪华五星级建筑。
自此之后,陈后主与张、龚、孔贵妃分居三阁。
晨曦中美人当窗理云鬓,帝王亲手贴花黄,情爱如花,人生如梦。
祯明元年(公元587年)隋文帝先灭掉了梁国。
不久发兵五十一万,以杨广为统帅,准备渡江伐陈。
当此关头,陈后主既不励兵,也不秣马,他正处在创作的紧要关头,终于在隋军兵临城下的那一刻,他写出了传世之作《玉树后庭花》: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陈叔宝沉醉了,他急忙挑选宫女千人习而歌之。
这美妙的靡靡之音生逢其时成了陈朝亡国之音,并为后世用作亡国的隐喻。
唐朝诗人杜牧《泊秦淮》诗便有“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之句。
公元588年(孙后主桢明2年),隋兵南下攻打建康,前线驰书告急,陈后主忙着牛饮,竟把告急书封放在张丽华床头,忘记启封。
清朝诗人宗元鼎《吴音曲》诗咏此事:“壁月庭花夜夜重,隋兵已断曲河中,丽华漆上能多记,偏忘床头告急封。”
初春,锁长江季节,乘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隋朝的大军一举突破了陈朝的长江防线,直捣陈朝王庭。
陈后主泪流满面,之后眉头一皱:“锋刃之下,朕自有妙计。”
陈叔宝的妙计是那口后来被称作“胭脂”的枯井。
要命的当口,他携了张丽华、孔贵妃逃入景阳殿前的古井。
最终山人的妙计破灭了,隋军发现,三人同成为俘虏。
隋军元帅高颎见色怒之:“昔太公灭纣,尝蒙面斩妲己,此等妖妃,岂可留得?”即斩张丽华于青溪。
伊人魂散时年仅30岁,陈后主俯首称臣。
随着南朝最后一个朝代陈朝的灭亡,分裂了二百七十多年的中国又重新统一了。陈叔宝最终死于隋大兴城,时年五十二岁。
据传由于井口太小,当君妃三人一齐挤上,张丽华的胭脂被擦在井口,从此,这口井被叫做“胭脂井”,一个丧失生命的故事因此更加香艳。
因为沉溺女色亡国,错的是男人。
据载,陈叔宝至京朝见隋帝,文帝赦其罪,给赐甚厚。
每预宴,恐致伤心,为不奏吴音。
谁知后来陈叔宝竟对文帝要求:“我还没有一个称谓,每回朝集,无法与人交谈,愿得一官号。”
这一要求,引来文帝发自内心的叹息:
“陈叔宝全无心肝。”
监者又说叔宝每日喝醉,罕有醒时。
帝问饮酒几何,对曰:“与其子弟日饮一石。”
文帝大惊,叹道:“随他罢,否则叫他如何过日?”
杨坚是把陈叔宝作为一个皇帝来批评的,而在陈叔宝眼里,他做诗度曲才是正业,兴趣也全在这上头。
陈叔宝在文学上确乎是有贡献的。
他现存的作品以乐府诗为多。这些作品中,有些颇与民歌相近,如这首《自君之出矣》。
浪漫帝王的爱是一种丧失(4)
清人陈祚明说他“能作新思”;“犹得《子夜》风致”。他
善于学习南方民歌,在表现妇女的细腻感情方面,能独创新意。
陈叔宝的作品,在历来的选本中较少选录,“因人废言”。
只有清人陈祚明的《采菽堂古诗选》选录了他一些作品,并称之“才情飘逸,态度便妍”,又说他诗的特色是“清丽”。同时又说“陈后主诗如徐生为容,顾步登降,事事修饰,望之嫣然,然未达礼意”。
陈叔宝乐府以外的诗歌,大抵是他即位前或即位后与官僚或群臣们唱和之作。他和这些官员的聚会,倒有点像当时文人的“以文会友”。
花前月下、酬酢唱和,这样的聚会是陈叔宝孜孜以求的小资生活。
而管理国家不过是他偶一为之的“副业”而已。
因此,他才会在隋军兵临城下时,告急文书未曾开拆就被丢在床下;
陈叔宝也完全忘却了一个皇帝起码的尊严,所以当隋军杀入宫中,他才会与张贵妃孔贵妃三人抱作一团躲在井里,以致隋文帝对一国之君如此不顾体面而大吃一惊。
也许陈叔宝并不是“无心肝”,他只是从来就把自己当作一个风流才子,一个诗文骚客,亡不亡国,无所谓。
皇帝的体面,更是无所谓的了。
陈叔宝在《玉树后庭花》中唱道:“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其中的悲观主义、及时行乐精神意味深长。
文人如此倒也罢了,但他是天子,治天下是他的工作。没有哪个天子愿意亡国,即便如陈叔宝。
但是他舍不下他的浪漫。
他选择了温情,就选择了死亡。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然而自君之出矣,绿草遍阶生。
而Miss张,被帝王爱上,如被富贵爱上,千金散尽,富贵丧失,爱也跟着丧失。
爱上浪漫的帝王,是可哀的,亦可耻。
寂寞芳菲(1)
王孙游
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无论君不归,君归芳已歇。
还是那嵯峨之山,还是那玾惵扬波之水,还是那样磊炣而英多的士人。他,当年啸歌酣放的贵公子,如今悄然回到故里。
伊戎装相当英武然而破烂,眉间聚满征尘,唯身形依旧倔强地轩昂。
谁能想象,从前,他是这城里最纨绔的王孙,倨傲而潇洒的贵公子,曾轻摇折扇:我踏月色而来。
昔时他翩然出行,必有妇人连手共萦。
他在众人之中,便似珠玉在瓦石间,俘虏举世目光。
这样的好男儿,却在某日清晨凌空而去,荆州城内从此再寻不到伊人风姿。
众人茫然,行在偌大城内,只觉放眼皆土木形骸,掩都掩不了的黯淡荒凉。
他只是轻笑。
这是他的狷介,这是那个朝代的狷介。
南北朝的朝代更迭,只有浪子才能自浮沉中生存。
他便是那弄潮的浪子,不独掀情天恨海,更要生白鹤之翅,破燕雀之情网。
他别了花丛,从了军,自南方到了北方。
那不是普通的南方,十里烟花地,“民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妓之声相闻。”
是香软之地,足够诱惑温暖,令陷溺战火的北人向往,却令他深恶痛绝。
他已厌倦卿卿我我,要做乱世好男儿,壁立千仞。
至于那些被他扔下的芳菲,“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几具红粉?
他一走,便是十年。
是他一生最值得骄傲的十年,他穿越了秦时明月汉时关,握剑以还。
他的故事,高简瑰奇,再度成为举世人们茶余饭后玄远冷俊的玄言。
而这十年,许多爱他的心也自浓渐渐地淡了。
譬如芳菲。
十年前,世上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暮春。
那日——“绿草蔓如丝,杂树红英发”。
那是芳菲生命中最盛大的春天,盛大而短暂。
她偎在他身边,蒹葭倚玉树,获取了铺天盖地的赞叹。
她当然以为,幸福将成永日。
然第二日,那位公子便翩然远去。
幸福成为昨日。
说是去了北方。
她不甘心,在他的府第跟前,盘桓逗留。
那些夜晚,四下无人,她对着遥不可及的北方呼唤:
“王孙兮归来!山中兮不可以久留。”
守门的家丁,眼目朦胧的更夫,卖花的老妇,每个人都见证了她的凄绝。
那是多美的春天,一生不过一次。她为他那样义无反顾地盛开。
倾尽全力、孤注一掷。
直到他终于没有回来。
守门的家丁,眼目朦胧的更夫,卖花的老妇,他们都看着她,充满悲悯。
她却笑了。
“莫说他不回来……即使回来,春天也过去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谁都不知,她去了哪里。
坊间流传,当第二个春天来临时,满眼青草迷了她的神思,她竟于妙龄剃度,自此青灯古佛,了残生。
十年后,当他荣归故里,酒酣耳热之际,好事者谄媚地提起了这个故事。
功成名就的他,忽然被打动了。
十年戎马,“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耳目所见,是杀戮与血腥,忽然就很想栖身温柔乡,以慰平生。
次日,他去了那个传说中的小庙。
偏安的城市里,庙小香火旺。
庙门之外,一溜烟儿排着算命摊子,那些口舌灿莲花,说着谁都不知对错的将来。
见他这般轩昂人物到来,个个声调拔高:“知过去未来,卜富贵贫穷。”
他才不理。
他的一切,容貌自天,富贵在己。刀头舔血搏来的功名,算不到,也代替不了。
寂寞芳菲(2)
于是那些热切的目光冷淡了,纷杂的冷淡中,他怎会知,有一束自始至终没有热切过?
谁能猜到,城边的破庙边,那个粗布褴褛,天天帮人掐算姻缘的算命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