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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最后一个字却被撼天动地的炮仗声给淹没了,润娘捂着耳朵张大了嘴,喜哥儿也被吵醒了,捂着耳朵张了张嘴,却没人听清她说了甚么。
炮仗声响了有一会才歇,润娘咂舌道:“这声响天都要轰塌了呢!”
她话才说了,周慎已穿了簇新的衣裳进屋来给润娘并喜哥儿行礼,易嫂子抱着个大包袱跟在后面,润娘皱眉问道:“天都还没亮呢,,就要过去了?”
易嫂子道:“卯时初刻了,不早了。”
润娘把周慎拉到近前细细的打量了一通,见他帽子、围领、手套都戴了,又摸了摸了膝盖,方嘱咐他道:“要是跪的时候长,瞅人不注意,你也偷会懒坐一会,别傻傻的就跪着。”说了又向易嫂子道:“可要包了好的棉垫子去,大清晨得可冷得很。”
易嫂子拍拍抱在胸前的包袱道:“我拿了两个棉垫子呢。”
润娘还待要吩咐甚么,华婶带着秋禾端了一大盘热腾腾的饺子进来放在炕桌上,润娘看了又皱眉了,道:“大早起的怎么就吃这个!”
周慎已坐上炕吃了起来,华婶从秋禾接过乳白的饺子汤搁在炕几上,道:“大年初一的,不吃这个吃甚么!”
润娘也知道这规矩不是她能改的,因见周慎吃得甚急,便道:“慢些吃,你急甚么!”
周慎嘴里含着饺子,含糊道:“晚了!”他又塞了几个饺子进嘴,喝了两口汤水,便跳下了炕往外走去,润娘忙打开窗格子,大声嘱咐道:“叫华叔铁贵带了阿大他们好生跟着,那提盒备下了么,给阿哥带些热烫水-----”
喜哥儿把她拉回来道:“哎哟,慎小子只是去祭祖,你也太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么,他那多大点的人,这么黑天冷地的去风口上跪着,真不知那么些老头折腾甚么,祭祖就不能晚一些,至少等天大亮了也行呀!”
鲁妈端了热水进来,喜哥儿下了炕,先用热水抹了脸,又使了点玫瑰胰子,然后把脸洗净了,秋禾搬了黄杨木的镜奁出来放在炕几上,喜哥儿自小屉子里取出茶油膏子来,用银簪挑了点在手心上,抹开了往脸上拍去,才得空数落润娘:“你啊,祠堂外头又不止是跪了咱们慎哥儿一个,还有比他小的呢。”
润娘也下了炕先拿青盐漱了口,再接过秋禾倒来的一盏热水,小口小口的喝着,道:“别人家的孩子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喜哥儿摇头笑叹道:“你呀!”说着,也漱了口,此时东边天际方渐次泛白。
正文 三十一、生产
时近正午,周慎才回转来,虽穿得厚实,小脸还是冻得乌紫,上下牙齿“格格”的直响。润娘赶紧给他灌了碗热姜汤下去,又把畚好的火熜放他怀里,待吃下了热腾腾的饭菜,周慎的手脚才暖和了起来。吃罢了饭,周慎又得去给长辈们拜年,润娘虽然心疼他挨冻,可也没办法,只好塞给他一个小手熜,铁贵两只手都拧着红纸包,早等在外头了,润娘与易嫂子把周慎送至大门,再三叮嘱他别冻着,直至看不见他的影子了,才转身回去。
主仆二人回到内院,悄静没声,拐到喜哥儿屋里一看,放着床帐子,只华婶子守在外边炕上打理菜蔬,见了润娘低声笑道:“昨夜里熬了一宿,这会都犯了困。”
润娘按下她的身子道:“婶子怎么不去歇着?”
华婶道:“我们年纪大了,觉也少了,也不觉的困。但是娘子眼睛下头犯着青,趁这会没事眯一会去吧。”
润娘站着,摆头道:“没用的,我可没阿姐那么好眠,就算再困盹,白日里也睡不着的。”
她话才说了,忽的隐约听见里头有响动,忙不再说,向华婶指了指外头,便同易嫂子出来了,她打发了易嫂子回屋歇着,自己便挑帘进了屋,却见炕上摆了大半炕的东西,鲁妈坐在边上皱着眉头,正不知如何收拾。
“妈妈,这做甚么?”
鲁妈见着润娘,好似见着救星般,拉了她坐下:“娘子,快来瞧瞧,可要再添些甚么!”
润娘往炕上一瞧,有几匹缎子、两对金稞子、一坛子自家酿的米酒、几只荷包并一些南北炒货、干货,润娘东挑西捡地问道:“妈妈翻这些东西出来做甚么?”
鲁妈给了她一个白眼,道:“明朝初二,娘子总要回门拜年呀。”
润娘想着要坐近两个时辰的车就头痛,何况那个娘家几乎都跟自己没有半点关系,前些日子心不甘情不愿的被他们讹了一百贯钱去,这会还要叫她提着年礼,上门赔笑脸,实在是做不出。却又不想当面驳鲁妈的回,便摸着自己四个月微突出的肚子,道:“我这身子怕是坐不得那么久的车吧。”
鲁妈道:“就算娘子不亲自回门,礼也要到才是呀。若是连礼都没有,那些亲眷们还不晓得怎样议论娘子呢。”
搁前些日子润娘定会脸一沉眉一挑,说“管旁人怎么议论”,可是这几日她把周恒入宗祠这件事,颠来倒去的想了,若当时是自己在周友清家里,又会怎样呢,多半也会把那句“咱们家不出钱,就不让官人进祠堂”的话问出口,可问出口了又怎样,人已经说了“你们家今年收了不少租子------不想出也没甚么------”,这话说得多好,她要是不出钱就是舍不得钱,宁可让自家官人的牌位淋着雨,也舍不得八十贯钱!
至于说还一还价钱,还能还了多少去,真要是还得多,人家又该问了“是钱要紧呀,还是亡夫要紧啊?”
因此润娘现下学着收起逞强耍狠的性子,听了鲁妈的话,便道:“如此,就麻烦妈妈同大奎明朝走一趟吧。”说了,心里终究是不舒服,到底把那两对金稞子收了:“这个留着给别人。”
鲁妈道:“这样太寒碜了些吧!”
“我有礼上门就不错了,还嫌寒碜!”
鲁妈听了无法,只得把炕上的东西包了收起。
初二一早,打发鲁妈、大奎出门后,周慎依旧是去各长辈家里拜年。因着他们家辈份最小,倒没有人来给他们拜年,润娘一个寡妇没有走亲戚的理,因此连着几日都清闲得很,且天又下起大雪来,润娘她每日都睡到日上三杆方起,因着她的原故,一家子人都起得晚,润娘他们四个几乎起来就是吃午饭,周慎吃罢了饭或还出门去拜年,润娘她们便就歪在炕上,因是节下忌针钱,润娘或与喜哥儿清谈一番,或是跟妞儿烤栗玩翻绳,再不就四人凑一桌玩叶子牌。间或也去陪陪知芳,她就快要临盆了,肚子大得不行,几乎就下不得床。
闲睱时光容易过,转眼已是正月初十了,黎明时分,整个丰溪村都还在沉睡中,黑沉的屋瓦,光秃的树丫都还笼在模糊的晨光中,静谧而安详。
润娘缩在衾被中正睡得香甜,却被连声焦急的呼喊从梦中唤:“娘子,娘子-----”
润娘睁开惺忪的睡眼,见秋禾已穿好了衣服,点燃了地平上的桌灯:“这么早,你做甚么呢?”
“娘子快起吧,芳姐姐怕是要生产了。”
“甚么!”润娘惊坐而起,问道:“不是说正月十六的么。”她一面说一面慌慌张张的穿衣服。
“我也不清楚,刚才婶子请了鲁妈妈过去,听说芳姐姐疼得厉害。”秋禾已备下热水,润娘随便洗漱了,抠了点油膏子在手心上便出门了,边走边抹。
主仆二人赶至知芳屋外时,华叔、知盛、铁贵都等在这里了,华氏父子还算沉稳,铁贵却已是急得直在地上打转了。润娘听得知芳在里头一声惨过一声的叫唤,急着要往里去,恰巧鲁妈出来换水,忙拦下道:“哎哟,娘子你可不能进去,一个没满孝的寡妇也不怕冲撞了。老姐姐跟姑奶奶在里头,你放心就是了。”
润娘也知道古人讲究多,她不敢硬闯,只拉着鲁妈问道:“芳姐姐这会怎样了?”
“羊水破了,不过还要再等会才会生产,这会阵痛呢!”鲁妈说罢便往厨里打水去了,她虽说得轻巧,可润娘听着里头的一声接一声的惨叫,冷汗不自觉的落下,抚着自己微突的肚子,心里一阵阵的发慌,这个时候的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前走一圈,知芳能挺过来么,自己呢------
秋禾感觉到润娘握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已陷入肉里且冷至如冰,便轻拍着她手安慰道:“没事的娘子,婶子同鲁妈比信安府的稳婆还有有经验,芳姐姐定不会出事的。”
润娘勉强定了定心神,问知盛道:“这会儿城门开了么?”
知盛一脸焦急的盯着灯火通明的窗棂,听得润娘问,看了看天道:“应该开了。”
“好像阿大他们会骑马是吧,你到隔壁孙家借两匹马,让大奎同阿大去城里请了大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