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人群沉默无言。
第三天还没有船来,一百多号人没事干。
眉子说:应该在坟前种几棵树,表明沉船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赵大鹰同意了。沉默的人群便又拿着锹镐到坟头前移栽了几棵松树。
往下事情急转直下。
就在队伍要撤退时,郝芳和江生提议,是不是在坟前再立一个碑?戴良才、肖莎莎、阎秀秀都有些惊愕地看着赵大鹰。沉默的人群也都拿着锹镐看着赵大鹰。赵大鹰脸色变得难看,挥起铁锹将一棵刚栽下的松树劈掉一杈:你们这是想为周汉臣翻案!
调查人说:有人说当时你用绝招控制了荆山岛的局面,说你的绝招让他们想到周汉臣有点伟大。
赵大鹰说:他活着,大家围着他转。他死了,一说该埋他,大伙谁都不敢不去。那还不伟大?
(又二十多年后,作者采访赵大鹰时,这个因为发胖更加仪表堂堂座山雕的防疫站站长一直笑着说闲话。问到荆山岛最后一段,他倒喝着茶说了两句:周汉臣一死,大家就都跑到全国大串连去了。工读学校整个就散了。一个赛一个跑得快。可我当时离开荆山岛时,还真有点恋恋不舍。不管那段生活怎么险,毕竟是我们一段青春。)
调查人问:据了解,你和肖莎莎领人搜查了白雪公主的行李铺盖。你好好想想,搜到了什么?
赵大鹰一摊双手说道:我刚才已经讲过了,这是海外奇谈。你们如果不相信我,你们去调查肖莎莎,再去调查白雪公主,问问她被搜走了什么?我早就听到一种说法,周汉臣的一些遗物在白雪公主手里,可以证明他清白,证明我们有罪。随你们调查吧,我无所畏惧。
久打不倒的人如何被砸死 郝芳听见白雪公主说遗嘱二字
郝芳精神不正常。调查人却想从她这里发现真实。非正常的如实陈述大概比正常的文过饰非更有价值。然而他们惊疑地发现,郝芳一说到周汉臣最后被砸,就立刻滔滔不绝地说起她和江生如何提议为周汉臣立碑,为周汉臣翻案。
喜欢说有利自己的话,这一点郝芳和精神正常的人完全一样。
调查人不得不引导她从头说起。她肥胖痴呆地坐在那里,眯着眼东嗅嗅西嗅嗅,描述了她眼里的周汉臣案件。
那天晚上听到喊声,我穿上衣服冲出宿舍。院子里像有一道探照灯,照得我睁不开眼。一群人围着纠察队小屋乱嚷。小屋要被人抬起来了。后来,人群动了。像一股浪潮涌到周汉臣房间外面,浪潮拍开了周汉臣房屋的门窗。周汉臣像个很高的大熊从屋里钻出来。月光好像从他背后照过来,看不清他的脸。听见阎秀秀和肖莎莎在人群里叫着。
调查人插问:你最先听见的是她们俩叫吗?
我听见她们俩叫嚷。过去,阎秀秀像妈一样管着肖莎莎。现在肖莎莎也抖起来了,什么事比阎秀秀还冲在前面。我看肖莎莎一露脸,阎秀秀就在背后狠狠地盯着她,恨不能拿目光划破她的脊背后脑勺。肖莎莎说周汉臣是大流氓。阎秀秀就举起手领着大伙呼口号,一下就把肖莎莎的声音盖得没有了。
调查人插问:周汉臣没有夺过一支长矛,倒过来要捅肖莎莎吗?
我没看见。周汉臣凭什么要捅她?周汉臣是君子不记小人仇。犯得着和她一般计较吗?后来,大伙就拿砖头石块砸他。他冲出人群,跑出校园了。人群都喊着追了出去。阎秀秀的嗓门最尖,那声音像把大剪刀,一直剪破天。大伙就顶着月光追出去了。我腿短人胖,跑不动。可是校园里空空的,我也不敢一人呆着,就跟着人群尾巴跑。
跑过河,跑上山。月亮照得山上的树歪七扭八地像妖魔鬼怪。
人群嗷嗷叫着,真像跑在一个恶梦里。山往这边倾斜过来,又往那边倾斜过去。天空也摇来晃去。周汉臣就一会儿往左跑,一会儿往右跑。最后山迎面立了起来,周汉臣和人群全像簸箕里的土一样被倒出来。周汉臣跑到石林中了。大伙像是珊瑚丛里游动的鱼群,绕来绕去。最后把周汉臣围在一块空地中央。
那时天已经亮了,大伙就砸开了。
调查人插问:当时有谁喊砸周汉臣?你砸了没有?
我在闹嚷嚷的人群后面。我能记清阎秀秀嚷了,肖莎莎嚷了。肖莎莎斜着一张小白脸,咬牙切齿地双手抓着石头往那边扔。阎秀秀像个女游击队长,一边扔一边嚷嚷。我那时还没有觉悟,没有反潮流,也跟着砸了。不过我是照章办事。低头东找西找捡一块石头,走到前面一扔,像是小孩扔到水里一样,就拍拍手再回来接着找。我的石头一块都没有砸到周汉臣身上。我想周汉臣要是能够活到今天,一定知道我当时扔石头是违心的。
后来,我和江生提出给周老师坟前立个碑。是我先说的。
我第一个反的潮流。
赵大鹰就说我们搞翻案。我不知道赵大鹰是怎么回事?埋周汉臣是他提议的,垒坟堆是他带的头,种树也是他领着大伙去的。怎么一立碑,他就火了?我想可能是阎秀秀、肖莎莎在背后挑动他。她们是迫害周汉臣的急先锋。
调查人插问:后来呢?
后来,赵大鹰一挥手说:到此结束,撤退。人群就都扛着铁锹跟着他走了。
我和江生被他们抛弃了。我们俩留在最后面。除了我们俩,还有白雪公主。她对我们俩说:谢谢你们。说着,眼泪从小脸上挂下来。
后来,江生有点害怕。
他看了看走远的大队人马,想赶快离开。他怕别人怀疑他和白雪公主沆瀣一气。白雪公主却站在那里想和他说什么。江生进退两难,矮矮地立在那里,不停往远去的队伍张望。后来,我就听到白雪公主讲,有些东西她藏在一个地方,万一她出了事,让江生替她保存。那些东西可能是和周汉臣有关的,我没听清楚。我只知道白雪公主的意思是,那些东西很重要。
调查人插话:这一部分你好好回忆一下,讲得详细一些。
我就能回忆出这一些。白雪公主没看准人。她对我明显没有对江生信任。他们俩讲话时,离我还有一段距离。我好像还听到有“遗嘱”二字。
调查人插问:你确实听到了吗?
我好像是听到了“遗嘱”二字。这两个字特别,不会听错。江生有些害怕,想快点离开坟头。白雪公主说她还想在坟前守一会儿,天黑了再回去。我和江生就先回来了。一路上江生忧心忡忡,走得跌跌绊绊。快到校门口时,他对我说:咱们没想为周汉臣翻案,是吧?我没想到他这样胆小畏缩,只能敷衍他说:是。
一进学校大门,我们俩傻了。江生吓得眼镜差点掉下来。
赵大鹰和肖莎莎领着人在迎门的墙壁上贴了一条大标语,谁为周汉臣翻案,就砸烂谁的狗头!肖莎莎转过脸,朝我和江生冷冷地哼了一声。
江生两腿一下抖起来。
和调查组这次谈话的二十多年后,精神不太正常的郝芳变成了精神正常的作家何方。在何方给作者的当年的郝芳日记中,正好有一篇是这天晚上记的——
今天晚上,校园里的房子、树和人都很歪曲。我看见赵大鹰将江生叫去谈话。
赵大鹰背着手站在院子中央,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江生低着头站在他面前,路灯将他的影子照得很短。赵大鹰的神情又严厉又和蔼。江生好像结结巴巴说着什么,不停地扶着眼镜点着头。一会儿说完了,江生傻兮兮地回宿舍去了。
赵大鹰又向我走来。我正装着在水龙头上洗手。他把我叫到一边,和颜悦色地问我,我们留在周汉臣坟边,和白雪公主说什么话了吗?我摇了摇头,说白雪公主没有和我讲话。他又问,白雪公主和江生讲话了吗?我不能说假话,回答讲了。赵大鹰问讲了什么?我说没听清楚。赵大鹰说,你再好好想想,要心明眼亮,不要跟着别人跑。
我知道他把我看成一个小傻子,我就倚傻卖傻傻乎乎地点头。
后来,天很黑了。我看见赵大鹰一个人在校门外走来走去。我猜他是想等白雪公主回来。月光挺明白的,他为什么不去周汉臣的坟地找?我知道他不敢去。这夜深人静的月光下,只有白雪公主在周汉臣的坟边不会害怕。赵大鹰他们一想可能就吓死了。
我找了一个角度,将校门外看得清清楚楚。
直到好晚,白雪公主在那条小路上出现了。像一把麦穗在月光中飘着过来了。沉甸甸的麦穗就是她低着的头。赵大鹰迎住了她。看见他又像和江生谈话一样背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