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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桑雄狮-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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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基本回答了我的问题。”

马祖微微一笑,“我知道。”

国王往后一靠,把脚搁在心爱的脚凳上,将酒杯放在椅子宽大的扶手上。

“我觉得如何?我觉得大多数诗歌都很平庸,不过是司空见惯的意象。我还觉得,”他顿了顿,“咱们的朋友伊本·哈兰在词句中流露出了内心的矛盾——也许是有意为之,也许是不自觉间泄漏了他本想隐瞒的东西。”

宰相缓缓颔首,“此话—点不差。我恐怕你会觉得我是在阿谀奉承。”巴蒂尔王目光炯炯,默默等待。马祖抿了口酒,“伊本·哈兰作为诗人太过诚实,陛下。他的言谈举止也许可以作伪,但在诗句里却不容易。”

“咱们应该如何应对?”

马祖优雅地打了个手势,“没什么好做的。咱们等着看他如何决定吧。”

“咱们不该试着影响这个决定吗,倘若咱们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东西?”

马祖摇摇头,“他知道能从您手中得到什么,陛下。”

“他知道?”巴蒂尔口气一凛,“我都不知道。他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呢?”

宰相将酒杯放下,坐直身子。他俩已经喝了一整夜,先是在宴会上,然后又私下对酌。本·雅夫兰身体疲惫,但头脑清醒。“当然,这永远都要由您决定,陛下。但在我看来,他只要选择留在咱们身边,就大可予取予求。”

屋里一片沉静。这话实在惊世骇俗。两人都很清楚。

“我就那么需要他吗,马祖?”

“如果咱们选择保持现扶,就不必了,陛下。但倘若咱们希望得到更多东西,就必然如此,您非常需要他。”

又是一阵沉静。巴蒂尔陷入沉思。

“我当然希望得到更多。”拉寇萨王说。

“我知道。”

“等我死后,我的儿子们能掌握一块更加广大的疆土吗,马祖?他们是否有这个能力?”

“如果得到帮助,我想是可以的。”

“他们能得到你的帮助吗,老朋友,就像辅佐我一样?”

“只要我还能帮到忙。您也知道,陛下,咱们年纪相仿。”拉寇萨宰相道,“这也正是我刚才那么说的原因。”

巴蒂尔看着他,举起几乎空了的杯子。马祖稳稳当当地站起身,走到餐柜前,拿出酒瓶替国王斟满,又在对方示意下给自己倒了一杯。宰相把瓶子放好,重又坐回软垫间。

“那首诗短得出奇。”拉寇萨王说。

“的确。”

“几乎……像在敷衍了事。”

“几乎,但不准确。”宰相沉默片刻,“我想他是在向您献上—种非比寻常的赞扬,陛下。”

“哦?此话怎讲?”

“他让你看到,他的内心正在挣扎。伊本·哈兰没有用那些巧妙但乏味的敬意掩盖这个事实。”

国王再度陷入沉默。“不知我对你的话理解是否正确。”他最终说,语气中带有一丝罕见的焦躁,他也累了,“阿马尔·伊本·哈兰请求为我的生日献诗,并朗诵了一首非常简短的作品,说什么只愿池中总有清水,我的杯中总有美酒。仅此而已。统共六行。然而我的宰相,我的诗人,却说应该把这首诗解读为—种赞扬?”

马祖镇定自若,“因为他可以轻轻松松写首长诗,陛下,或者至少声称他的灵感配不上宫廷晚宴的盛大恢宏。伊本·哈兰的经验非常丰富,假如他觉得有必要进行一场宫廷游戏,就不会草草收场。也就是说,他希望您——估计还有我——能理解,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他都会对咱们坦率相告。”

“这是—种赞美?”

“对于他那种人来说,我想是的。他的意思应该是说相信咱们的洞察力足够精深,能够读出六行诗中的信息,并且等他做出决定。”

“咱们会等他吗,马祖?”

“我建议如此,陛下。”

国王随即站起身来,宰相也依样行事。巴蒂尔足蹬镶金带玉的凉鞋,大步走过地毯和大理石地板,来到一扇窗前。他转动窗闩,把两扇蚀刻得美轮美奂的玻璃窗推开。国王俯瞰庭院,那里满是杏树和柠檬树,还有一座喷泉。火把仍在下方燃烧,照亮了喷洒的水流。

宫殿之外,城中街市寂静安然。明晚就是另一副样子了。一段弦乐从远方隐隐飘来,歌声随之响起,诉说着相思情愫。蓝月高挂在天,光芒照进敞开的窗子,照亮了喷泉和草地。星辰散落在月亮周围,透过高大树木的枝桠熠熠放光。

“你对阿马尔考虑得很多。”巴蒂尔王目视夜色,最终言道。

“假如您允许我固守诗人的骄傲,把人们想象成空中的天体,”宰相说,“那么我想的是,今年春天拉寇萨的天穹中有两颗最耀眼的彗星。”

巴蒂尔转身看着他,片刻之后,脸上露出微笑。

“那么在如此光华夺目的天空中,你把自己置于何处呢,老朋友?”

宰相闻言也报以微笑。

“说实话,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我是您身边的一轮月亮,尊贵的陛下。”

国王思忖片刻,摇了摇头,“不准确,马祖。双月永远都在流浪,你的民族因此而得名。你则不然。你始终坚定不移。”

“多谢您的夸奖,陛下。”

国王抱着胳膊,依旧在思索。“而且夜空中的月亮比彗星还要明亮,”他说,“尽管因为过于熟悉,人们常常熟视无睹。”

马祖颔首致谢,但没说话。

“你明天晚上会出门吗?”

马祖笑道:“我从不会错过狂欢节,陛下,我总要出去转转。狂欢节中,满可以微服简从四下探访,评估城中人心所向。”

“这是引你出门的唯一理由吗,我的朋友?你夜里就不准备找点乐子?”

“我可没这么说,陛下。”

两人会心地相视而笑。

片刻之后,巴蒂尔兴味十足地问:“但为何是池中的清水,马祖?他的诗句中.为何不止是醇厚红酒?”

这个问题,宰相也一五一十解释给他听。

没过多久,马祖·本·雅夫兰便向国王告退。等他最终回到宫中自己的房间时,扎比莱夫人正在屋里等待。

她当然出席了今晚的宴会,并作为对王室宫廷了解颇深的贵妇,提出了所有应当在这个场合提出的问题。她同样得体大方地表现出长盛不衰的愿望,希望满足拉寇萨宰相的各方面需求,那强硬态度似乎有意击败任何可能挡在面前的对手。

她整个冬天都在这样做,令宰相大感快慰,也倍觉惊奇。他本以为自己年事已高,不会再遇到这等好事。

那天夜里晚些时候,宰相正在半睡半醒间徜徉,感受着贴在自己身上的那具柔若狸猫、暖似美梦的赤裸娇躯。马祖听她说出最后一个问题:“国王明白伊本·哈兰今晚那首诗的深意吗,关于饮水处的清水?”

这位卡塔达贵妇同样聪慧过人,头脑锋利得像一柄尖刀——他最好把此事牢记。本·雅夫兰虽说年纪日增,但绝不允许岁月让自己变得软弱。他在别人身上见识过类似的悲剧。

“他现在明白了。”宰相闭着眼睛喃喃低语。

他听到扎比莱轻声欢笑。那亲呢的笑声似乎在抚慰他的身心。女人一只手搂住他的身躯,挪了挪身子,好跟他贴得更近。

扎比莱说:“我今晚一直在观察阿马尔。根据对他的多年了解,我敢说伊本·哈兰烦恼的不止是……被撕裂的忠心。我想就连他自己也还没意识到……倘若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很有意思,真的。”

马祖睁开眼睛,看着枕边人,默默等待。她说出了一个宰相永远不会想到的问题。女人,马祖·本·雅夫兰早就想过,看待世界的角度和男人截然不同。这也是他喜欢与女人为伴的原因之一。

扎比莱很快坠入梦乡,但拉寇萨宰相在床上躺了很久,思考着她刚才说过的那番话,在脑海中反复把玩,如同把玩手里的石子,或是—首诗的结句。

致万民敬仰的拉寇萨明君:他劳心戮力,永保国祚久长愿朝朝暮暮,岁岁年年

月光池里总有清水

水晶杯中佳酿不绝

阿马尔·伊本·哈兰心想,他也许可以写成“独饮池边”,但无论词句多么微妙含蓄,都难免有些阿谀奉承的味道。而且,才为阿玛力克作过悼诗不久,他还没准备好在诗文中给予拉寇萨的巴蒂尔王如此礼赞。这也是症结之一。

自不必说,独自来到河边饮水,乃是雄狮的特权。

他揣度着国王会否因诗文简短而心生不快,那就太遗憾了。坐在宴会桌旁的人们几乎还没安静下来,有幸开场献诗的伊本·哈兰就已经朗诵完那六句短诗。他将文句尽可能简化,更像是祝福而非致敬,除了诗中的暗示——被月光照亮的水面。他不知国王能否明白。

我太老了。阿马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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