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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那天早上就我喝水了,你们没喝。”高丽华很有自信地说。
“那做饭不得用水?我们咋没事呢?”马奎的脸色依然是铁青的,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是开水,消毒了。”高丽华的语气比刚才还要坚定。
马奎语塞了。东北的农民喜喝生水,高丽华自然也不例外。
“那以后你就喝开水呗。”马奎虽然觉得高丽华在胡思乱想,但一时也找不到反驳她的理由,就敷衍着说。
“不,我已经中过一回毒了,再有第二次非要我的命不可。我不想死。咱家打水的水井有问题,我以后不喝这口井的水了。”
“行,你要咋的都行。你喝别的井的水,我们还喝这儿的,看看到底有毒没毒。”马奎一方面不愿意和她纠缠,一方面也想用事实教育高丽华,让她扔掉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
从那以后,马家就出现了一个怪异的情景。高丽华每天自己去村西头挑水,回来后就倒进一个小缸里,这缸放在她和马奎住的房间里,然后就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缸,也不说话,渴了就从这缸里舀水喝。家里人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开始的那几天,老五想让步,说:“咱就听我嫂子一回,和她喝一样的水吧。”
“你说啥?”马奎的眼睛立时就立了起来,“她有神经病,你也有呀?”
“娶这媳妇真遭罪。要依了我,早就让她老实听话了。”马奎的母亲说。这是个比老伴儿脾气一点儿也不差的女人,据说前两个儿媳妇见到她浑身都打哆嗦。
“瞎说啥呀。”马奎的父亲赶紧制止道。他偷眼看看马奎,见儿子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话,就放下心来。他知道马奎对这个高丽华可不一般,前两个儿媳妇经常挨马奎的打骂,就是死了,马奎都没掉一滴泪。“好小子!”老头子心中赞道。他觉得儿子比他的心都要硬,都要狠,就很是高兴。
“让她作。水再大没不过船去,看她能上天。”马奎恶狠狠地说。他的脸在这一瞬间就青了,牙齿咬出来的声音,周围的人都能听到。他们害怕地互相看看,没有人再敢出声。
这年冬天,马家人就是在这种光景中度过的,连过年也没个喜庆的氛围。初一,马奎一怒之下去了县城找他的朋友们,喝得酩酊大醉。到晚上朋友用车把他送了回来,他已经走不了路了,被人扶上了炕,倒头便睡着了。
半夜里,马奎忽然醒了,口渴极了。“这白酒喝了就是口渴。”他想着,喊道:“给我弄点儿水来。”
但高丽华似乎没听着,她睡在对面的北炕上,两人不住在一起从高丽华中毒后就开始了。一想到这事,马奎就恨不得要杀人。
“你他妈的睡死了。”马奎咆哮着。他心里涌出了怒火,他知道今天这个火气和平常不一样,是他要犯打人毛病时的前兆。他只等了五秒钟,就从炕上一跃而下,冲向北炕,一把就把高丽华的被子掀开了。他刚举起手,就不禁大吃一惊。被子里没有人。他一下子愣住了,好几个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上厕所了?饿了,到外屋做饭去了?”但在这清晰想法的后面却有一层模糊不祥的阴云,是他不敢仔细去想的直觉。他下意识地冲出屋子。
月光从外屋的玻璃窗透了进来,由于雪的反光,增加了月亮的光芒,但即使如此,冰冻的窗玻璃还是挡住了大部分的光,屋子里很黑,马奎瞪大了眼睛,看了一会儿。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模糊的屋子亮了起来,马奎没有看到任何人。这时他看到大门没有关紧,就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要比屋子里亮得多。天空是深蓝色的,月亮高悬在天空中,旁边有几颗星星。地面上的雪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那么干净,亮晶晶的。马奎往前看,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高丽华。从后面看,她是仰面看着天空的。这是个清朗的冬夜,四野阒然,连屯子的狗都没叫一声。身旁刮着犀利的小风,可以听到低低的哨音。如果是往常按着马奎的脾气,他早就走过去,或者拉高丽华回家,或者问她在干什么。但这回马奎却不知怎么了,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高丽华那穿着一件小夹袄的丰腴匀称的身体纹丝不动,她仰着头,两手向上张开,似乎月亮要掉进她的怀抱中。她头发是散乱的,后面随意挽成松散的发髻。马奎虽然没有看到她的正面,但他却好像看到高丽华在流泪。他没有敢喊出来,只是感到天越来越冷,那寒风似乎刺进了骨髓。他蹑手蹑脚地轻轻拉开大门,悄没声地走回屋子。当他躺下的时候,疑云涌上了心头……
第二天,马奎就把昨晚上的事告诉了父母。“我看她是真魔怔了。要不,上医院看看?”他担心地问老人。
“不用,这是上回给吓着了,过些日子能好。你忘了老孙家的姑娘啦?那比她魔怔不魔怔?犯起病来,见啥摔啥,后来不也好了?”母亲说。父亲半天没说话,最后也点点头。
“这病就是精神病,医院也没法治。我看咱就由着她,兴许过些日子就好了呢。”
马奎也拿不出什么办法,就只好同意了父母的意见。但他始终不知道高丽华为什么半夜三更要到外面去,而且他很后悔,因为他似乎听到高丽华在说什么。“我要靠近点儿就好了……这个娘儿们。”他想。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高丽华那天晚上说什么了,就是知道也没有任何用了。不幸的事发生了。全县都为这事震惊,甚至省公安厅都派人下来了。
几十年后,人们还记得那年的春天,一个不同凡响的春天。出事的时间和地点跟上次高丽华的一样,不过,人物却换了,而且主角不是一个。马家的四口人都得了和高丽华同样的病(老四在冬天时也分出去过了)。他们都躺在地上抽搐着,嘴里冒着白沫。当然不是在同一个地方,马奎在自己的房间里,老五倒在了外屋的地上,老两口则在他们的屋子里,平常一家人就是在这里吃饭。只有高丽华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不仅如此,这突然的变故好像使她清醒了不少,她满头大汗地侍候着自己的丈夫,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她也不住口地说:“告诉你们,你们就是不听。这回完了,完了。”
虽然高丽华给县医院打了电话,但最终来的是警察,是由郑重义率领的警察们。
如同日本人偷袭珍珠港一样,虽然重创了敌人,但美军的航空母舰却由于在外巡航而躲过了灾难。死神这次也是一样,他疏忽了,马家嫁出去的姑娘和分了家的儿子们逃过了这场劫难。他们虽然悲痛欲绝,但像一切实干的人一样,匆匆地给自己的家人做了丧事,分了财产就分道扬镳,继续自己的生活去了。马家四口人都被土葬在山边的树林里,这里几乎是全村人的秘密墓地,公社的领导对这种对抗国家的做法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所以,高丽华还有个地方倾泻自己的眼泪。
任何事情都有结果和影响,虽然有大有小。马家四口人的惨死让全村的人不寒而栗,人们赶快去掩埋了高丽华说的那口井,喝过那井水的人们忐忑不安,纷纷给家人立着遗嘱,但一想到家人也一起喝过,就万念俱灰,只好拜佛求神,或者干脆大吃大喝,好做个饱鬼。不过,这次似乎阎王爷的招收指标名额满了,这些人一个都没去成。于是,有的人就恨不得把肚子里的油水都吐出来,否则后半年全家人就只有靠举债度日了。
但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对这件事畏惧得要死。马家的宅院被叫做凶宅,人们走过院子时,都不由自主地靠着路边走,想尽量离那里远些。这片地就一直空着,没有人再敢去那里盖房,就是号称唯物主义者的公社书记也不敢去,尽管他的家就在这个屯子里。
那么,幸存的高丽华又怎么样了呢?这个漂亮的女人回了也在这个屯子的娘家。她很少出门,也没有再嫁,这不光是她不愿意,而且谁也不敢来说媒。尽管她警告过家人,但人们还是认为她是个不吉利的女人,一个扫帚星,也只有这个扫帚星敢去那个凶宅。每逢清明和亡人的忌日(还好都是一天),她除了扫墓,还要来到她过去的家,在里面待上好一阵子。没有人知道她在里面干什么。没有胆量但有想象力的农民们很快就传说,高丽华在和死人的灵魂说话,说得有鼻子有眼。还说那些死人们和她抱头痛哭,有人都听见了。这种情况持续了好几年,直到“文革”结束,改革之风穿过无数山川终于来到了这个偏远的村庄,吹醒了人们的野心和欲望。于是,地被分了,人们又回到旧日的正常状态,各人管各人的事了。
而那个扫帚星却和村民们